先睹为快---《黄河诗报》诗刊总十八卷“黄河诗会”栏目作品网上阅读(8)
(纸刊八月份出版)
〇马启代作品
◎与黄河赛跑
——一场风领着满河的水跑在了我的前面。我站在老死的水之上
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在流动,“像上帝急速地翻着史书”
影子从我身体里跳出来,冲在前面,我已听到,它正望洋兴叹
河滩上,几只骆驼在汲水,“它们早已看到了天昏地暗!”
作为一直奔跑的旅人,我常常从游荡的云朵里抓几把粮食
渴极,饿极,除了赊欠几勺月光,就拿几粒汉字放落日上烘烤
……夕阳一定疲惫了,它靠在长河上游想歇一歇。逝者如斯夫
我伸手捧起天地的颤栗,转身,它已把整个白日带走
◎夜宿唐王府
——“我是被唐朝蛊惑了的人”,对美和辽阔怀着刻骨的绝望
黑衣人披着黑云,围追堵截,我不断掏出文字照明
唯恐误入玄武。我一吼再吼,而幕后的武士,一动不动
“终于将夜关闭了”,拔掉电源,我四处摸索,尝试着穿越
清风、明月、花香、虫鸣……,从墙壁向里,风光无数
凡易于抒情的,我都想抓住。一整夜,一直在与唐王朝对峙
……叮在后背的,肯定是二十一世纪的害虫,个个膘肥体壮
“都是只会唱赞歌的家伙”,天在变亮,血却在变黑
◎夜黑黑
——叫春的猫在呼唤爱情,歌声原汁原味,酷似尘世的哭声
“无论公母,肯定不是初恋”。我听到天河退潮的脚步
岸拽不住浪的手,水一步一回头,星星是蹦落的水珠
毒火在周身运行,我伸出的手,在天地间张牙舞爪
“持一颗心守夜,拿苍穹的漏洞排演人间劫数”,我想
“他们犹在大张旗鼓地演戏”,夜幕闭合,不会再次打开
所有的推演都指向一个棋局:船已抛锚,底盘腐烂
……有车轮滚滚,一束一束光照穿越人猫混杂的都市
南来或北往,我一次次逃离,一次次把列车误读成东西
◎天沉沉
——一定是风被妖魔挟持,撞散了云朵的包袱,闪电、雷鸣和暴雨
撒满了天空。我是地上的旁观者,与草木为伍的人
“一场大雨被阳光截留”,等待的日子,我学会了用尘埃占卜
大地敞开了伤口,静静地注视,我笔管里的海水在日渐升高
“乾坤朗朗吗?”雷声在地面熄火,闪电在天边折刃
“我怕穿着霓裳的不是神仙?”他们正成群结队混入众生
……站在一座都市的飞檐上,我把酒临风,让衣袂飘荡成彩云
湖水不生长江涛,飞翔或堕落,我半生的沧桑都被点燃
◎路漫漫
——儿子马晓康说:“路,没有抉择过路人”,他今年刚满22岁
在他这个年龄,我曾发誓“沿着盲人指引的路,朝
东西南北走”。走过又一个22年,我忽然发现回到了原点
“上帝一定是个爱开玩笑的老头”,我学会了自言自语
于是开始在文字里策马扬鞭,只想身后有一串烟尘足够了
于是开始在梦幻里腾云驾雾,周游四方,不归天,也不入地
可惜笔杆不是转经筒,被心吹着,渐渐把天空吹疼,吹高
……修远兮,修远兮,我沿途绕开冤判、流言和体制的剑矢
放下病痛和时光的灰烬,夜来把白昼装入口袋
◎沉而默
——有颗星亮着,夜不会死。我关掉身体里的伤口,像流水
将伤口和伤口抱成歌声。风碰到我,惊慌地逃了
“它一定有着未曾愈合的痛”,城市的灯火渐次稀落
我披着睡去的人间。内心黑色发烫,疼时就一闪一闪
……天空走着众神。高度是用来坠落的,地上已累积成丘
“他们在自己埋葬自己”,我身旁有一面照妖的湖水
◎哀而乐
——左侧与右侧不一样,在我身体里,它们常常你争我夺
白日,尘念浩荡。我看起来威武高大
“你就这样靠假象生活”,我在夜里偷偷地摸自己
“未了的孽债有人偿还”,左侧呵斥右侧,这个时候
我的左腿抽筋,右腿窃笑,围观来的人指指点点
“这个人的前世不是文曲,而犯了玄武”,这个时候
它们握手言和。我的疼痛还在继续,我摁下左侧
又凸起右侧,我就这样练成了钢琴师,摆放上江山
……我是在读明史时拣出这些文字的,明史的末了
一个王朝断气的前两年,我再次拉住了冒辟疆和董小宛
◎投名状
——“我没有刀,包括匕首和菜刀!”其实,我们出生前已被安检
按理讲我应当是安全的,但我总被约定俗成的东西刺痛
“你有一把不安分的刀子在体内醒来”,但它一定不是凶器
我时常听到它在暗夜里啸饮悲鸣,爱梦到江山万里的红颜色
“投名状是他们替我上交的”,我明白这是冤案,更是谎言
可我已经证实,也已经证伪,他们却哈哈大笑,只收人头
“我是无法割下自己头颅的”,我说“关道统,非关宁死不屈”
天空无法向大地屈膝。我可以像山一样活,表达我的敬意
我从身体里掏出一块石头,投向云端,它鸣叫几声,长出了翅膀……
◎黄泛区
——每滴水都有铁做的四蹄。“每个蹄子都有万钧之力,且暗藏雷霆之怒”
你写到。万马偃伏,昂起浩浩汤汤的鬃毛
一股混沌之风拧成的长鞭,抽痛了每一册官造的史书
“雄鸡的版图上,腾跃着一头母狮”,你看,它亢奋地扬着前爪
……从卡日曲到渤海湾,谁一连开了花园、柳园、泺口这些巨豁?
抚摸着,狮爪下一轮一轮未曾消退的胀肿
地上河畔,我从潇潇雨声中清理大清河、济水逐渐变黄的文明
◎大明湖手记
——风是贴着地面走的,它把天赶进了湖里
它一次一次想抹掉足迹,把水面搓疼了
……那些跑来跑去的游艇,试图与风较劲
风把最后一座楼的影子推进去,肯定累了
没见千佛倒影。柳被按在岸边。荷花和蛙鸣
都在路上。我清楚,我看到的都不是名士
……我就站在湖的北面,一座高楼的窗前
因为天象阴暗,我不给任何风开门
千里之外的兄弟,打来隔了二十个轮回的电话
我都不开灯。我不知道,谁是谁的背景
——我就这样,想仔细数一数掉在人间的星辰
包括自己,内心灰烬里的点点火光
◎父亲节手记
——今日,该当闭关。我把所有的路关在门外,任它们
九曲回肠地等我,唤我,远去又归来。我是中毒的人
“我要排出体内多余的毒!”我对天发誓
“大浮大沉之后,必经万蚁蚀骨方能修成正果。”
今天,打来电话的,不是亲人就是敌人
“我正修炼化敌为友”,为此,我动用了
中医、西医、还有江湖验方。我亲热地刮擦满身湿疹
挂吊瓶、扎屁股、荆芥洗身、防风口服、苍耳子熬水
一个死去父亲三十年的人,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父亲
“只有老子和孙子横行招摇,做一个儿子是困难的。”
我没干关心窗外的事。深夜有人在喊“鬼子进村了……”
我陷入梦里也没能动。“痒比疼更痛,我正脱胎换骨!”
紫草和浮萍草在体内打架,我周身密布着死亡的牙印
“不是没动手术”我说,伸进黎明的手臂上堆满了血痕……
◎雪野湖手记
——湖岸,没有一棵芦苇是有思想的。长在我朋友诗集的那棵
常常被他合上,不见水,不见云,也不见人
“天空堆积在这里一定是浪费”我看到燕子飞成了废铁
“只是为了捡回丢在这里的影子”,伸进水中的双脚,刹那
长出了摇摆的尾巴。我看到纷纷爬上沙洲的怪物长着人皮
倏忽,天昏地暗,漫山空置的别墅亮起了灯盏,且传出歌声
……正好一束阳光射来,湖面上泛起一层一层的雪花
这是夏日,我满身的鳞片正在脱落,在变回人形之前,我想
打开天地的书页,暂时充当一棵会思索的植物,站在题头
这个想法一定被发现了,高处有人喊:“穿上衣服,有人来了!”
◎梦推梦
——“夜长是否梦多?”,我时常从夜里爬起来
把眼睛拨亮。犹如醒着去推昏睡的人
用活着的马启代去捶打死去的马启代
或者相反。“这一切没有逻辑关系”,或者
夜正沉,“不过经历一场梦推梦的游戏!”
……我狠狠地掐自己,不断发射文字的子弹
只听到自己的尖叫。床没有动,江山没有动
“而这一切的确在梦中!”,恰如现在,我
空对电脑,听到窗外一声一声鸡叫
而我,尚未洗尽文字里的落花流水……
◎风追风
——我把火焰和风都变成了水,把水攒成海,藏在了体内
“风追风不可避免,从来如此!”另一个我告诉我
恶风捕食良俗,狂风后的暴雨时常从我笔下渗漏
“天已破,补还是不补?”我也在责问自己
厦门的火从贫民陈水总的身体里爆出,风起了
我明白,那是一场从史册里潜伏的大风,摧枯拉朽
今日,窗外细雨,无法为我烫伤的笔头降温
好在端午将至,我把所有的诗句在汨罗江里反复淘洗
“风追风在继续,继续,没有什么不同……”
但我内心海深,波涛紧压海浪,不轻易吐纳风云
◎背靠背
——“孤绝是逼出来的!”不能站着时,我选择坐着
一坐千载,爱上了演绎喜怒 祸福 生死和兴衰
“在文字里排练杀戮。审判。点燃和熄灭烽火”
我不停地转身,转身,貌似投降,且不断饮下毒酒
我就这样背过身来,把天空脱下,将人间放在一旁
我自娱自乐,不停杀死自己,任内心峰峦肆意生长
“你犯下了罪孽!”你说,“不能成魔,何不为妖?”
“都是一步之遥的事!”一个蚌病成珠的人,其实
他背后一直坐着另一位不停转身的人。那一个人
把人间脱下,将天空放在一边,等我一掌击其后背
□ 作者简介:马启代,“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男,1966年7月生,山东东平人,自由撰稿人,现居山东省济南市。 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出版过诗文集18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入编《山东文学通史》。近年来主要从事以“新汉诗十九首”系列为主的新汉诗写作和诗学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