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倾尽一生的光阴，在纸上行走，以诗取暖，孜孜不倦；他们把性格的底色和灵魂的秘密，执着地交予诗歌，两相忠实，赤诚相待。

如今，这群人老了。鬓发斑白，可诗心依旧。家国记忆，在他们身后，拉出一道道影子；沧海桑田，在他们笔下，得到一次次心灵救赎。

中国诗歌网近日拜访了这样一群注定载入史册的诗歌老人，在近距离的接触中，感受他们苍劲的骨骼中浸润的浪漫隽永，重温他们用脚和笔丈量出的人间冷暖，聆听他们以渊深的思索勾勒出的经验现场。

诗歌有臧否，文本有高低，但诗心永远值得你我尊重。

中国诗歌网“白发上的荣耀”系列访谈，呈以文字影音，探访诗人生活现场，书写岁月深度记忆。

“作家如林，评定甲乙，刘征当居首列。”

“我友刘征，一人而入四门：能诗，能文，能书，能画。四门之中，诗的成就尤突出。”

——臧克家

打开三千年中国古典诗歌史，60年新诗史，以寓言诗名世的，刘征是第一位诗人，是当之无愧的开拓者。

——杨金亭

诗人刘征

深秋的北京，凉意渐浓，中国诗歌网（www.zgshige.com）团队一行来到京东燕郊，本次要访谈的是一位年届耄耋之年，但仍然笔耕不辍的老诗人。

诗人刘征是1926年生人，虚岁已九十高龄。精神坚朗的老人家，仍言谈清晰、思路缜密。老人用一首绝句“八十不算老，九十也还小，活到一百岁，还要向前跑”，表达着他对文学一生的钟爱。

新中国的第一部语文教材是他参与编纂

1926年，刘征出生在北京，原名刘国正的他自幼爱好文学，在中学时，先是学习美术和古典诗歌，后来学写新诗，1946年进入北京大学学习。

解放初期，参加了人民解放军的刘征因病从部队回到北京，被分到四存中学做教师。“在我的母校四存中学，我主要教中学语文。跟老教师不同的是，因为年轻，所以我很活跃，喜欢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他们也非常喜欢我的课。我课外经常跟他们在一起，帮助他们办剧团、组织文艺活动。还记得当时我编写的一个叫做《青年游击队》的剧本，在团中央还获了一等奖。”回想起往事，刘老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

刘征在教学上的突出成绩很快被上级领导发现。叶圣陶先生听说后，就立刻把他借调到了教育部的教学指导司，参加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部语文教科书的编写。

“最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编的是文学汉语分科的课本，我主要因为编了课本才调到教育部的。”刘老回忆道：“选的诗全都是古诗。旧体诗从《诗经》选取，一下选到清末。选的诗全是名篇，涉及名篇，长的也不避讳，像《孔雀东南飞》等”。

对于课本篇目的选择，刘征认为第一必须是名家名作，即便不是名家，也得是名作；第二要有教育意义。但是很可惜，这套课本在当时被否定了。对于这件事，几十年过去了，刘征依然感叹：“我是一个普通编辑，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就把这套课本给否定了。这套书受到很大的欢迎，后来好几个人跟我说，当时若用包裹包好，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文革’后再拿出来，还是很好的书。”

之后他就正式到了人民教育出版社，一干就是整整40年，直到离休。40年来，他参加编写和领导编写的中学语文教材和教学参考书，达到了100多册。其中许多中学语文教材到现在仍在使用，可以说，新中国成立至今的几代人，都读过经他编审的语文教材。

“文革”期间因诗获罪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刘征专攻寓言、寓言诗的写作，蜚声文坛诗苑，写出了《海燕戒》、《山泉戒》、《天鸡戒》、《老虎贴告示》等脍炙人口的名篇。《海燕戒》的最后两句“不要以为海燕的子孙一定是海燕，只有海燕的翎毛并不能驾驭大海”，针对革命后代有可能出现的腐化堕落问题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警告。

刘征的寓言诗发表后，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多次在朗诵会上被朗诵。臧克家回忆朗诵会盛况时说，“每首朗诵完毕，掌声如潮，声震屋瓦，此情此景，永不能忘。”

就是这些今天读来依然振聋发聩的诗作，让刘征差点遭受灭顶之灾。回忆起这些，刘征感慨不已，“在文革中挨斗，百思不解，痛苦不堪。发誓‘不留一字在人间’，还把往日的诗文绑上铁块，偷偷沉到故宫护城河里。”

可在得知粉碎“四人帮”的当天，刘征就把当时给自己立的禁令全抛掷脑后，他笑着说:“实在是本性难移啊。‘文革’前，是感觉下笔如有‘绳’，可是现在，绳子解开了！我能不兴奋吗？”遂又开笔写起寓言诗来，而且比以前劲头更足。

1978年创作的《临江仙·北海公园重新开放》：“十年不见湖光好，重来恰是新晴。旧时杨柳笑相迎，经寒枝更健，破雪叶还青。歌喉久似冰泉涩，今如春鸟声声。我心应胜柳多情，满湖都是酒，不够醉春风。”广为传诵。尤其是结句“满湖都是酒，不够醉春风，”可视为“诗眼”。在说到这首词的时候，即将九旬的老者这样说道：“好诗好句往往是情绪所致，迸发出来的。浪漫就得有想象、夸张。有时说不出一二三，也不必说出一二三。如果都以理性衡之，往往无诗或无味。”

新文化运动以来，新文学各种样式得到充分发展。但是寓言却是比较冷落的文体，散文体寓言写作较多，诗体寓言寥寥无几。刘老是在这一角荒芜的园地里首先辛勤耕作的诗人。评论家杨金亭这样评论道：“打开三千年中国古典诗歌史，60年新诗史，以寓言诗名世的，刘征是第一位诗人，是当之无愧的开拓者。”

当刘征在谈论诗的时候，他谈了些什么

“要创新，不搞假古董”

刘征老认为新诗的新有两层意思：一是写当代人新的思想感情、当代的种种事物富有时代色彩。二是道前贤今人之所未道，创出新意象，新意境，新构思，新韵味。两者往往互相结合的。

当代诗词的发展需要许多条件，其中求新是关系荣悴存亡的一个重要条件。求新不易，以深厚的功力和风骚底蕴，创铸时代的新诗更难。终生致力也只能是添一砖瓦。

诗界有一种倾向，主张全盘复古、回到唐宋去。主张语言、情绪、内容、思想复古。刘征老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激动“这怎么可能呢！说写的东西要放在古诗堆里看不出来。这种境界实际是制造假古董，制造当代唐三彩，非新非古，不伦不类。”

“如果一定要唐诗宋词的“原汁原味”，那么读古诗就够了，何劳今人去制作假古董！我们提倡诗词创作要与时俱进。继承传统、遵守格律，不等于墨守成规，因循守旧。更不应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刘征老最后总结道。

“取法乎大家 熟读多做”

在谈及作诗是否有技巧的时候，刘征说少年时的启蒙老师贺孔才先生说，“学诗之道无他，取法乎大家，熟读多做而已”。取法大家很重要，有起点和视野的问题。所以他让刘征从杜诗学起。

关于诗的章法，刘征谦虚地说“实在谈不来，一定要说几句，那么，大约也只是“多读多写”四字而已。”多读些好诗，用心体会，多写些东西，自己总结经验。而文艺学、文章作法之类，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大体说来，积语于胸，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就好些；本无想说的话，或略有几句，却极力铺写，敷衍成文，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往往淡而无味。如是而已。

“写诗光靠激情是不行的”

为什么大学那么多却没有教出多少诗人呢？刘老在谈到这个时候说，“要注意两个字，兴趣。你要没有兴趣，不管什么人教你也教不出来。研究跟创作是两个路子。创作就是一种冲动，老就是激情，有时候激情到了，你不写都不行——忽然你眼前出现一个形象，召之即来。你要坐下去啃、求、苦吟。苦吟有个好处，就是把这个诗做定了。”

如果没有兴趣和激情，也是可以写出诗来，但是它不感人。又从另地方说，写多了熟了，激情就有点职业性的，到手就来了。要是没有熟练的练习，没一种鲁迅说的激起，就是激了一下的习惯，激情就擦肩而过。

回望过往的近一个世纪岁月，虽然有苦难和磨练，但是乐观豁达的老先生依然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正如他的自题诗《铺路石》写的：

百岁欠十岁，一个老书生。

吟诗未停笔，人老心尚婴。

有诗一大摞，照世微如萤。

成就问几何，自心较重轻。

一块铺路石，粗糙且多棱。

耳边风雨骤，奔来万马声。

【刘征简介】

刘征，生于1926年，原名刘国正，北京人，中共党员。北京大学西语系毕业，历任教师，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编审。现任中华诗词学会名誉会长，《中华诗词》杂志名誉主编，中国毛泽东诗词研究会顾问，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顾问。1948年开始发表作品。197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寓言诗及讽刺诗集《海燕戒》、《春风燕语》、《花神和雨神》等七部，诗词集《流外楼诗词》、《画虎居诗词》、《霁月集》等七部，杂文集《刘征杂文选粹》、《美先生和刺先生》、《画虎居笑谈》等六部，论文集《剪侧文谈》、《实和活》。《春风燕语》获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诗歌奖、全国优秀诗集奖，《刘征寓言诗》获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金骆驼奖，旧体诗《红豆曲》获红豆相思节诗词大赛一等奖，杂文获《人民日报》等全国性报刊多次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