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患的燕山，批判的石头
——评王竞成长诗《燕山夜话》
文/月色江河
“我们的灵魂是及物的，需要有一个物来做它的直接宾语，才会使它受到振奋……因为，一个与我们相关的物，我们的眼睛触及了它，辨认了它，它也就变成了我们的状态”。（法国，彭热，《物，即诗学》）最近，我较系统地阅读诗人王竞成博客上的诗歌，对王竞成诗歌写作过程和诗歌写作方式有一个较全面的认识和了解。我觉得王竞成的诗作主要以沂水、燕山为抒情对象，在沂水、燕山灵魂的及物中，以敏锐而细腻的直觉，感觉和理性，在想象的时间与空间维度里，在精神与思想的邃道中，构成王竞成自己的诗歌范式、内涵和美学特征，给人以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其中，长诗《燕山夜话》，是他近期的诗歌代表作之一。
《燕山夜话》最突出的特点是能敢于正视当下生活，敢于关注时代，敢于直面现实。当代社会，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诗歌去关注。环境污染、地球变暖、腐败现象、房价问题、医疗问题、教育问题、就业问题、贫富两极分化和东西部发展不平衡等问题。面对这样的现实，诗歌已找不到正面现实的勇气和“铁肩担道义”的责任，也看不到诗人叶文福《将军，你不能这样》的振聋发聩的之作。诗歌已“沉溺、陷落在了艺术和审美乌托邦中而弱化甚至丧失了面对现实、处理现实的品格和能力，也丧失了作为人类精神生产应该具备的‘文化参与意识和美学批判精神’(王家新语)。”
[1]
已退缩式微到仅剩下个人情感标本的尴尬局面，并成为圈子内一种自娱自乐的生活方式。令人欣喜的是，我从王竞成《燕山夜话》中，看到诗人敢于正面现实的淋漓，正面现实的勇气，正面现实的情怀。如“每一条街道都梦想成为主干道/哪怕一条短的不能再短死胡同/跳蚤也在谈论政治/派系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红灯区/郊区的别墅囚禁着一颗颗衰老的心脏/富翁贪官政客
没有转移到国外的房产/在城市郊区的龙脉上隐姓埋名/梦想让子孙遗传他们的贪婪与野心/城市内的村庄拥挤不堪/出租房在小院里鸡笼子一样一个个密集/胡同口的公共厕所释放着低级阶层的怨气/高级社区的一条狗也像偷情回家的贵族/射精不泄气，装出一副高干子弟的模样/遇见小区花园中风骚的狗就调戏一番/民工挤在建筑工地上拼命吃馒头/这些白白的馒头好像早熟/发育的身材鼓荡，像大款的二奶/帝国的心脏增厚了一圈又一圈，他们叫环/不过还是经常心肌梗塞，偶尔也有马车上去/不用挂牌，拉一车山里的水果/想换一些城市流行的带细菌的纸币”“
人类的乌托邦聚集起的细菌文明/腐败成为一个时代的专利/智慧开始为财富说话/诗意成为权力与金钱的俘虏/诗歌排行榜像股票市场一样/崩盘的崩盘，操盘手就是财富与精神贵族。赶集的场面像一个屠宰户赶着一群猪/虚伪的呻吟占据着独裁的喉咙/燕山长子冷眼看了一下天下/天下和谐的集体失语”。
诗永远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情感的家园和精神的高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位卑未敢忘忧国”、“向来忧国泪，寂寞洒衣襟”的忧患意识、使命意识、社会责任感和批判精神是我国古代文化思想之一，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诗歌的不朽情结，也是评价一个诗人重要标准之一。这是《燕山夜话》又一个特点。如“时间的巢穴，聚集卵的能量/英雄的火炬将要点燃，草莽足以摧毁腐朽的根须/金陵王朝之前与之后，没有哪一个帝王幸免于难/江山失去民众的血液，就会癌变/只有贵族的歌舞升平，盛唐也会难逃一劫/只有双脚扎根泥土的农民，才是一个王朝稳固的基石/谁的双手沾满露水与植物的气味，谁就是百姓的王”（《燕山夜话》）随着私有化和中产阶级出现和壮大，人民的社会地位和一些利益在社会的改革和发展中不断地在丢失，而成为弱势群体。诗人怀着对祖国爱之深，情之切，写出了“只有双脚扎根泥土的农民，才是一个王朝稳固的基石/谁的双手沾满露水与植物的气味，谁就是百姓的王”。诗人“站在鸡蛋一边”（村上春树语），在对社会、国家、生命的忧虑与焦灼、不安与不甘中，体现了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对人民大众的同情和关切、对民族命运和未来的忧虑。如：“历朝历代发掘的文物/都是王陵与贵族的遗骸，这些贵族的祖先/永远不会想到，挖掘他们的就是他们的后代/帝王与贵族，草民们亡故后与泥土溶为一体/成为土与水，成为大地的脉气/天地有正义，那气就来自人民的底气/不朽的就是被永远淹没的草民，那些王公贵族被挖掘/成为标本，成为历史演绎的资料/死后几千年也得不到安宁，多少帝王的墓穴成为门票的面孔/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挖掘帝王与贵族遗骸的一部断代史/他们活着被供奉在朝堂之上，死后挖掘出来被囚禁在魔盒之中/他们想不到的他们的命运，成为历代贵族后裔的楷模/难逃一劫就是罪恶的后天报应，轮回就是神灵操纵时光的平衡术”。独特的发现和视角，深层次地揭露了贵族和统治阶级的最终命运和可悲的下场，爱憎分明的立场，入木三分地批判，起到了震耷发聩，发人深省的艺术效果。
注重理性的诗句，表达诗歌的思想情感，是《燕山夜话》的第三个特点。现代纯诗论者认为，诗歌最重要的要素是音乐性；也有论者强调诗歌的感觉和直觉；也有论者认为“诗到语言为止”等等。不管怎么说，我认为诗歌的理性也不容疏忽。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瓦莱里曾说：“‘仅仅对一个人有价值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这是文学的铁的规律”。[2]如“天才永远在体制之外，放纵伟大的才华/被豢养的永远是一帮蠢材，分赃人民的血汗”、“
多少帝王只留下了年号/没有一个帝王留下江山/江山属于时间，属于历史”、“
如果人类都闭上眼睛，黑夜就没有存在的理由/历史永远睁着眼睛，它知道自己的短处”，这些诗句，至少有以下三个方面的作用：一有利于诗歌情感力量的爆发，增强了诗歌的生活和时代的感召力和震憾力；二有利于思想深度的挖掘和提高，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和表现力；三有利于诗歌的传播。我们知道，新诗为什么没有古典诗歌那么有影响力，最关键的是，一是语言不如古典诗歌那么凝练，二是缺少像“春蚕到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
“海内存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警句。如果新诗强化这方面的要求，那么效果就会不一样。比如说，北岛的《回答》，请问有多少人能从头到尾地背诵出来，但人们一提到北岛，就会自然地想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顾城的诗大多数较短，请问又有多少人能背诵出他的诗，但人们一提到他，立即会想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追求光明”（顾城《一代人》）。可以这样说，一个优秀的诗人，往往活在他充满理性和思想感情的诗句中，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永远活在自己璀璨的光泽中。
艺术手法的多样性，是《燕山夜话》的第四个特点。
首先，采用多种抒情方式。其一情景交融。如“匆匆岁月，秋天没有收获也无妨/相望着，微笑着；看霜降临我们的双鬓/我们满足于一生收集了那么多阳光/晚年在我们的生活中温暖”在这些诗句中，诗人没有直接抒发感情，而是把自己的情感，寄于景物之中，从而达到“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其二采用“展现”的抒情方式。这种手法有别于传统的直抒胸臆，寄景抒情，寓情于景，而是借助客观的景物或事物的叙述来呈现抒情性的。因此，“展现”的分寸把握是衡量一个诗人高下的关键所在。如果操之不慎，易使诗歌陷入隐晦、难懂的境地。诗人王竞成在这方面，控制得较好。如“我的中年是一个句子，修饰词就是穿过的外套/偶尔形容一下岁月，沧桑之事都躲藏进白发的腰部/有一自然段曾成为病句，医生用西药那些墨水改动了一些地方/那段酒精含量偏高的句子，一个个汉字中了毒/其它的部分都是一些词，包涵无限的含义/亲近细小的时光，我的习惯不拒绝浪费光阴/中年的情感几乎单纯，没有杂事拆散内心的向往/瞻前顾后的动作得了痴呆症，什么也不能抵消命运既定的路径/没有十字路口再使我犹豫，我想在中年这个句子上/找出伤口，伤口都拒绝发炎”。诗人像一位体操运动员，在“中年”与“句子”、“修饰词”与“外套”、“沧桑之事”与“白发的腰部”、“病句”与“用西药那些墨水改动了一些地方”、“
酒精含量偏高的句子”与“一个个汉字中了毒”、“伤口”与“拒绝发炎”等词语中，把握着含蓄和明朗的分寸感，这些诗句像电视上做卫生巾广告那样：“虽不直接说卖的是什么，人人却知道卖的是什么。”（李敖语），写出中年的感慨和坚守，淡定和品质。三，直抒胸臆。诗歌的丰富性，决定了诗歌表达方式的多样性。好的诗歌，该含蓄时要含蓄，该直抒胸臆时就要直抒胸臆，只有这样诗歌才能显得摇曳多姿，不逾矩。“这黑夜，与月对饮/感到孤独与历史一样真实/多少帝王只留下了年号/没有一个帝王留下江山/江山属于时间，属于历史/多少诗人发出喟叹，易逝的时光/光荣与梦想，大爱与大恨/在宇宙面前，个体的生命又算什么/在文明的历史长河中，伟人如此的稀有/像稀有金属在大地之下闪光，沉睡的亡灵醒来”这些诗句，直接、明了，显示着浓郁的诗意和奔流不息的情感力量。
其次，注重“对比”艺术手法的运用。如“他们活着被供奉在朝堂之上，死后挖掘出来被囚禁在魔盒之中/他们想不到的他们的命运，成为历代贵族后裔的楷模/难逃一劫就是罪恶的后天报应，轮回就是神灵操纵时光的平衡术”，诗人抓住活着被人供奉与死后被囚禁在魔盒两个反差强烈的典型，既揭示了贵族和统治阶级最终的命运和可悲的下场，又深化了诗歌主题，有较强的现实意义和警示作用。如“天才永远在体制之外，放纵伟大的才华/被豢养的永远是一帮蠢材，分赃人民的血汗”。“天才”与“蠢材”，“体制之外”与“体制之内”的相互对比，形成较大的审美张力和震撼力，揭露了封建体制的腐朽和没落的本质，同时，对天才的不幸表示深切的同情和关切，对“蠢材”可悲下场进行讽剌和揭露。
2010-12-10—13初稿，12、17改定
[ 1]刘树元：《诗歌写作的独到把握》，《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wxpl/2010/2010-12-10/92240.html
[2]瓦莱里：《诗与抽象思维》，见《现代西方文论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37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