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登科：关于月色江河诗集《七星瓢虫》

　　在泥土和文化哺育下生长的诗意
　　       ——关于月色江河诗集《七星瓢虫》

　　蒋登科

　　我至今没有见过月色江河，只是在报刊、网络上读过他的一些作品。我和他是通过网络结识的。因为经常到我的博客里留言或者发表评论，我也偶尔回访，于是我们就有了联系，经常谈论一些与诗歌有关的话题。还有一个原因，在交流的过程中，我觉得月色江河不是一个只顾自己创作的诗人，他还积极参与一些诗歌活动，对其他诗人的创作状态也比较关注。我曾经利用三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了对六十位重庆诗人的访谈，出版了一本《重庆诗歌访谈》，月色江河也在最近几年对一些江苏诗人进行了访谈，他的博客里发表了多篇与江苏籍诗人的对话，使我获得了一些有益的信息。我个人对访谈这种形式比较感兴趣，主要是可以挖掘到一些第一手资料，对我们了解诗人的创作心路、积累诗歌发展的史料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在关注本地区诗人创作、诗歌发展方面，我把月色江河看成了自己的同道。

　　月色江河是江苏淮安人。淮安属于地杰人灵的地方，历史上的文化人、政治家可以列出很长的一串名字。生活在那样的氛围中肯定有压力，即使要在某一个方面实现对当地既有文化的超越难度都很大甚至不可能，但是也很幸福，无意之中就可以获得独特的文化浸润。

　　最早关注他，可能是因为他使用的这个名字。“月色”、“江河”两个词，让我想起了江南。“江南”在中国文化中发展中具有特殊的地位。

　　按照中国地理的南北划分，我也算是南方人，而且临近长江。但我身处的是西南。文化中的“江南”则主要是指长江下游的南部地区。从地理位置上说，淮安不属于真正的江南，它在长江之北。但江淮大地之说应该和淮安有关。我曾经在位于江南的苏州呆过一段时间，漫步过苏州的小街古巷，游览过周围的一些水乡小镇，对那里的文化底蕴深有感触。我也去过江苏、浙江、上海的许多地方。我曾经对朋友们说，在江南地区，任何一个小镇甚至任何一条狭窄的街巷都蕴含着丰富而深厚的历史和文化基因。因此，我对江南有一种特别的好感。

　　月色江河发给我的诗稿叫《七星瓢虫》。看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他改行写儿童诗了，读完之后才发现先入为主的感觉是错的。这部诗集其实是诗人的一部短诗集，包括了“七星瓢虫”、“家在江淮”、“爱在桑园”、“诗意回答”、“纸上刀锋”、“行走灵感”等几个部分。每个部分的题材和主题都有所不同，包括对自然界的感受、对家乡的体验、对农村生活的思考、对人生话题的观照以及旅途中的文化幽思，等等。不过，透过这些不同，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些共同的东西，就是水乡文化的细腻与柔和以及蕴含在这种文化中的坚忍与固守。

　　在诗的理念上，月色江河属于比较重视传统的诗人。他的不少作品都体现出对于宁静、安详的江淮文化、乡村文化的歌唱。在旅途上，他所关注的也是具有文化意味的体验。

　　作为诗集名字的《七星瓢虫》一诗是这样写的：

　　更远处，是村庄，一望无际的野花，蓝蓝的天
　　眼前的瓢虫，佩带七星军衔
　　用一双含满诗句的眼睛打量着世界
　　每一根细长的触须
　　爬出一生
　　今生来世的经历与往事

　　这个下午，日子很平淡
　　大自然的使者
　　让我内心涌起柔情与热爱
　　如此微弱与缈小，让人联想到伤害和疼痛

　　七星瓢虫是一种很小的动物，人们一般情况下不会把它放在眼里。但是，就是在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小昆虫身上，诗人发现了生命的存在和强大，“每一根细长的触须/爬出一生/今生来世的经历与往事”，这样的“一生”不一定是人类认定的“一生”——它要短暂得多，而诗人从动物自身的角度感悟世界和生命，既体现了对大千世界的尊重，也暗示了生命的丰富与复杂，并由此反思自己，反思人生，“如此微弱与缈小，让人联想到伤害和疼痛”。作为书名和全书的第一首诗，这样细腻的感受奠定了整部诗集的基调。

　　诗人对对乡土、对爱情都有细腻的感悟。他往往从小处落笔，常常使用的是由事由物及人的思路，比较细腻地感悟现实、人生中的诸多细微的东西。《回乡》中有这样的诗行：

　　村庄的身影一现
　　往事就高过炊烟
　　瘦成一条弯弯的小路
 
　　吃惯城市大盆大盆的污染
　　再尝尝乡村一碟碟新鲜
　　口齿间便留满了乡情
 
　　只有对故乡、对泥土怀有深情的人，才能在乡村的景物上找到熨帖的寄托，体会到生命内在的欣慰。在这样的作品中，虚实对应的手法使用得非常熟练，我们可以感觉到诗人把握这类题材和主题时的了然于心，得心应手。

　　从语言上看，月色江河并不难读，而且有时还显得有些轻飘，属于柔性风格的作品。这也许和江南文化的浸润有关。但他的诗大量使用意象，而且大多数都是我们熟悉的意象。这些意象多和乡村、自然有关。“闲云野鹤”本是一个带有贬义的词，但诗人却以褒义的方式写了一首《闲云野鹤一样》：

　　我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只要像鹪鹩一样
　　有一枝之栖
　　就会像闲云一样
　　逍遥在蓝天
　　就会像野鹤一样
　　自由在一塘清水间

　　诗人在现实的压力面前，寻找到逃脱压力的方式，简单地说，就是摆脱对物质的诱惑，学会在物质上的满足，追求自由自在的心灵感受。诗人追求的自由和自然密切相关，“闲云”“野鹤”这样的核心意象经过诗人的匠心之后，具有了别样的内涵。

　　从他诗中表达的人格理想看，我们也许可以说，月色江河是一个敢于超越物质拘囿而追求心灵自由、追求精神纯洁的人。他有几首以诗人为主题的诗，大致也抒写了类似的情思，《诗人自白》说，这个世界不缺乏“富翁”和“官员”，也就是说，再多一个也体现不出独特的价值，甚至可能是“一阵轻风”、“一个贪官”，所以“只想做一个诗人”。在他的心目中，

　　做一位诗人
　　就得和荷花一样
　　不论淤泥如何围攻都不改童心
　　做一位诗人
　　注定要与松柏并肩
　　打一场风雪攻坚战

　　一生以生活为矿，以笔墨为镐
　　去开采诗情的宝藏
　　累了，头枕着诗行
　　死了，以诗句为棺，入土为安

　　这样的追求是自由自在的、本色的追求。他的人生取向不是高昂的，而是一种低姿态。这当然不是说诗人没有锋芒和睿智，“纸上刀锋”一辑中的很多作品就是针对人生、现实的某些现象展开的诗意解剖。看看这些题目，我们就可以大致知道诗人关注的现象了：《享乐主义》《懦弱》《良心》《贪婪》《欲望》《我是喝母亲购买的三鹿奶粉死去的》《空巢小区》《陋室记》《不是狗眼看人低》《食指断了》《与生存有关》《不是参加会议的》《发廊》……这些作品所关注的都是在社会上产生过重要影响的事件，诗人以自己的诗歌观念和人生理念对它们进行了解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讽刺，也有批判，但仔细揣摩，其情感基础、评判依据依然是诗人的人格理想，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提到的那些体验。当然，相比于直刺对象命脉的讽刺诗，月色江河的表达要含蓄一些，温和一些，更多一些诗意。我喜欢他的一首短诗《如果》：

　　如果人能做一天森林
　　斧头就不会千辛万苦
　　如果人能做一天禽兽
　　猎枪就不会头脑发热
　　如果人能做一天江河
　　污水就不会放任自流
　　如果我的如果成真
　　大自然就不会愁眉苦脸

　　这首诗在写法上一点都不新鲜，结尾部分有点类似于蔡其矫的名篇《祈求》，但作品所采取的角度值得关注。他针对自然环境的急剧恶化，采用了换位思考的方式揣测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换句话说，诗人认为环境的恶化是人类造成的，而且他不认为人就应该是世界的中心、主宰，而是应该尊重自然、尊重规律，否则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可怕的。这中间蕴含着诗人的责任意识、使命意识，蕴含着一种值得回味的担当。

　　月色江河的大多数作品都属于轻诗歌的范畴，如小桥流水，而不是洪钟大吕。感情的真是他一直坚持的追求。不过，我们不能否定诗人试图在自己的创作中增加一些实验性元素的努力，比如在诗体建构上，他就敢于大胆探索。他的大多数作品在诗体建构上和大多数诗人的观念没有多少区别：语言平实，分行排列，追求表达上的机智，尽量融合一些旋律性元素。但他的有些作品却可能会使我们改变这样的看法，比如《森林音乐会》，诗行变化没有规则，长短杂糅，落差很大，说它是散文诗或者剧诗也无不可。又比如《一个正在消逝或即将消失的村庄》，也是一种杂糅的诗体，有普通分行诗的元素，也有散文、散文诗的元素，其中写狗、写杀猪等段落，长长的段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使用一个，似乎是要求读者必须一口气读下去。我不敢说，这样的实验都是成功的，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进行一些实验是必须的，即使在某一首诗中不成功，也可以引发出新的思考和实验。

　　总之，月色江河所写的题材大多是传统的，主题也是如此。读他的作品，比较轻松，没有那种难以逾越的隔膜，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考察，这样的诗可能厚重感有些不足，显得比较轻飘，有时难以表达那些复杂的人生体验。这是需要诗人在探索的过程中认真总结和调整。

　　2014年3月26日，重庆之北

　　作者简介：蒋登科，四川巴中人，文学博士，心理学博士后，美国富布莱特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重庆市高校期刊研究会副理事长，重庆市作家协会理论创委会主任，重庆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西南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西南大学期刊社副社长、学报社科版副主编。2002年10月-2009年9月担任中国新诗研究所所长。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研究，兼事散文及散文诗创作，出版有理论评论著作及散文诗集、散文集等十余种，主编诗丛、诗论著作多部，发表论文300多万字。

　　月色江河，真名张晓林，当代诗人、评论家。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淮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淮安市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1985年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迄今已在《扬子江》《诗选刊》《绿风》《青春》《燕赵诗刊》《黄河诗报》《散文诗》《中国诗人》《中西诗歌》《江苏作家》《山东诗人》《休斯敦诗苑》等近百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开过专栏，作品入选多种诗选，获文学奖近十次。现创办《诗在线》《微淮安》微信公共平台。2010年与北京诗人王竞成发起、策划并出版《中国当代诗群回顾与年度大展》。目前，正在做《江苏当代诗人系列访谈》。著有诗集《迟到的玫瑰》《钢铁作证》《七星瓢虫》。主编《江苏网络诗歌选》（2007卷）、《中国微信诗歌100家》。现居江苏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