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竞成诗选（三）

王竞成诗选（三）

（博主1985年在青岛潜艇部队当水兵时,在自己的工作岗位潜艇主机上留影.）

◇燕山站

------送太原鲁北北感怀

兄弟，铁轨带走了火车

火车带走了你

燕山站，剩下一个小小的鸡笼

浑浊的灯光点燃8.10分的夜色

兄弟，时间就是一节节车厢晃动

秒针跳跃了几次，燕山站就没了

我们都消失，我们听见一截截铁轨摩擦

世界是一个摩擦的墓地

人间最后一滴泪，拯救大地上干涸的湖泊

我望着不断长高的燕山，兄弟它就是今夜的站台

撑起我的脚尖，远眺太行蜿蜒西去

2009年3月3日02:50作于北京燕山凤凰亭

◇离家出走的母亲

揣一把小梳子，拄着拐杖

深秋倒伏的秋凉中没有一声虫鸣

母亲，家没有留住您最后一口气

儿女围坐您的身边，母亲

生命的火熄灭，竖起一缕烟

魂魄直立行走，方向就是飞天

母亲，我们拉不住您

您的灵魂撕开阴霾的云团

遗存世间的遗骸，挖掘大地的硬壳

儿女的心脏，母亲

儿女惦念您到达何方，母亲

走了咋就捎不回一点音信，母亲

哪怕梦里您推我一下，母亲

您就当我还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狠狠打我一个耳光，母亲

我不疼，我只要您的掌印留在我的身上

◇燕山的深夜春天一样茂密

神把燕山搬走了，剩下的静春天的草一样茂密

那些没有拱出大地的芽，在黑暗的泥土下伸长脖子

也看不见光明，灰喜鹊不习惯夜间鸣叫

那么多年没有碰到灰喜鹊黄昏后报喜

春意料峭，寒气委身梦中的羊群

肯草的羊，吃绿色长大，落下一身洁白的羊毛

暖性的衣服，穿在身上的情人，野猫围蹲燕山的角落

时间还早，神背起燕山转了一圈

月亮圆了，转圈的月亮瘦了又胖

昼伏夜出，惊蛰的蛇伸出灯盏

不远处的白水寺，没有暮鼓晨钟

无和尚，也无居士

三尊石佛守护自己的寺庙，夜间也被一把锁反锁在庙内

深夜没有秘密，出没的神灵在黑夜看见一切

近处的山远了，它跟着月亮走

走吧，光留下来，吃饱了夜色的石头也留下

光，近了，近了

春天的草一样长高，一片片铺满时间的缝隙

◇为诗而生，为诗而死

我也怀念一下海子，麦田干旱，艰难返青的季节

我诗歌的兄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

你去了阴间，我留在了阳世

生活总把我们抛弃，我们的宿命就是无法抛弃土地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诗歌的理想，是我们永恒的记忆

你在安徽乡下安静的隐居，那是你的福气

你曾生活的大都市气候恶劣，女孩子势利

铁轨是你最后的二行诗，那是天堂与地狱对峙的两条路

寒光闪烁，时间在上面飞驰都生锈、颤抖

只有成吨成吨的诗歌，才能压住人性与大地的倾斜

你诗歌的骨头在安徽乡下，成为大地的支撑

你留下的花朵与梦靥，成为喧闹的时间

为诗而生，为诗而死

我诗歌的兄弟，伸出你的手拉我一把

我就接近黑暗中的光明，我们拥抱在一起融化

温暖、湿润的血水，就可以滋养诗歌母亲干瘪的乳房

为诗而生，为诗而死

我诗歌的兄弟，拉我一把

我留在阳世的手，那么冰凉

拉我一把，我多想早日看见黑暗中的光明

◇一个女人在诗歌里复活

灵魂是蓝色的,天空的某个角落

居住着一群走向天堂的人

停留,在时间之外

天堂是一个幻觉,要去的永远不能抵达

流星一盏盏神灯,提在忘川的手里

不知道谁的魂魄飞向大地

土与水,重生的劫难

复活是又一次死亡

轮回是苦难的一个句子

在词语中产卵,紧紧抱住双肩

披散的长发,大海呼啸的余韵

蓝色的词语的内脏

鱼鳞闪光,一个姓氏繁殖的秘密

故乡思念的眼泪,顺一条小溪

追问,沉默的礁石

千年也没有说出,哪一朵浪花的来历

大地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躯壳

灵魂在天堂与地狱间徘徊已久

拒绝一切复活的可能,文明与历史

存在与毁灭,归于海洋

那蓝色的,经久不衰的低语

◇燕山雪

抓一把燕山雪

手里就握一个春天

掌纹温暖的宿命

融化时间

涨潮的一圈圈年轮啊

撑开一条条指缝的河流

◇燕山柴门

长出一片片春雪，无根的水的浮萍

柴门前我停下来，想起程门立雪的传说

枯枝圈起的这片山中空地，谁家歇息的菜园子

很久没有人推开了，春雪用了多大的力气

柴门也没有发新芽、长绿叶

燕山的灰喜鹊从高枝上扑棱棱来了

低矮的柴门过去也是大树上的枝干

灰喜鹊想必曾在这些枝干上筑巢

干枯的柴门落满雪，灰喜鹊飞走了

没有栖落，它看见柴门还在

就飞走了，柴门上的雪花也想飞

柴门锈蚀的芽眼，锁住了春雪飞翔的翅膀

◇凤凰亭上空的雪

凤凰的传说在去年冬季干渴而死

凤凰亭上空的阳光丰满的锋芒毕露

小燕山干冷的面孔

低矮干枯的野草拒绝仰视

雍正九年修建的凤凰亭

也不过是盛世的一个谎言

在21世纪的中国还魂

我是一个草民

没有一寸土地

我是一个山野汉子

没有狩猎的猎枪

我仅剩下语言

我遥远的祖先留下的粮食

大地苍白

人间寒冷

世态就像凤凰亭上空的春雪

细小的像我不敢描述的声音

这么一点春雪

怎能掩盖我身处的黑暗

◇燕山白水寺看雪

白水寺石佛也看见了

雪是白的，香火燃烧后的欲念也是白的

白水河的水也是白的

时间也是白的，我想把它抹黑

我无能为力，黑是万物的底色

燕山这黑白的山水

再也没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世

瘦的仅剩下写意的片羽

灰喜鹊鸣叫飞过

我没有喜悦

鹰凌空舞蹈

我也不欣喜若狂

传说中的凤凰归来

我也只是呆立一个看客

白水寺看雪

雪地上香客跪拜的痕迹

自己的脚印，雪地上重复

然后消失

白以外就是空，空是白的另一张面孔

白水寺冷寂的香火

春雪过后，冷寂

香客走了，半截香焚烧

落下的白，是又一场雪

◇春雪

2009年春天，燕山上开的最早的花

春雪，多像一个孩子

依偎在燕山的怀里

细嫩的小手，抓住阳光不放

这是水的种子

引诱一条条蛇

惊蛰、出洞

打蛇打七寸

我们不要打它

复苏的春天不能在我们棍子下

夭折

◆桃花不开我们也有春天

海边遇见立春，没有一棵桃树

礁石开一朵朵花，盐的贞洁摔碎

才看见海水的春天，鱼是大海结的果子

腥味引来猫一样的海盗，周围的这座山

拒绝桃树进入，辟邪的桃木

逃不脱桃花运的艳遇，这个春天

遇见大海与石头，春天遇见我的父亲

我八十高龄的父亲，年轻时是一棵桃树

老了老了，成为一块石头

石头也有春天，一粒沙子是他的故乡

◆时间

四十三岁了

我等自己衰老

那时真年轻啊

呵一口气，我就掉色

搬起石头砸过自己的脚

多么傻啊，为何不砸别人的脑袋

四十三岁了

我不想做死在异乡的孤魂

趁我还年轻，挣一点银子

买一张回家的车票

剩下仨瓜俩枣

打一口棺材

将来老了

好入土为安

◆细雨

这故乡的潮，干瘦的时间返青

此去经年，我四十三岁了

膝下无香火

母亲的墓地那么近

细雨也跪下了，云朵啊

咋就按不住悲伤

我四十三岁了

心,可以装下大地、天空

却盛不下

母亲遗落人间的

一滴泪

2009-02-09 正月十五下午于青岛崂山之西

◆春暖花没有开

细菌繁殖，流行病开始咳嗽

蜕皮的人蛇一样出洞

出门眼神里装满毒药

回乡的相思病，少女得了绝症

不再怀春，心猿意马

大海天天开花

约会是精神的外遇

我想变成一块礁石

守在海边，看山上的桃花一朵朵绽放

◆青岛栈桥

不想谈它的出生
　　德国人占领青岛的胎记
　　一个岛城身体上长的一根骨刺
　　泡在海水中百年
　　没有腐烂细菌还在喘气
　　
　　后修的回澜阁
　　修改了历史的日志
　　青岛栈桥是一条离不开岸的船
　　缆绳和锚也在久远的波涛里沉寂
　　
　　百年前的利箭
　　早已经从海的躯体上拔出
　　痊愈的伤口像海底的喷泉
　　一浪一浪撞击礁石
　　好象震耳欲聋的晨钟暮鼓
　　
　　潮起潮落
　　一个城市从几根木桩开埠
　　遥远的船满载的不是文明
　　战舰上的枪炮和德国鬼子啤酒肚的发福
　　栈桥是青岛最早的码头
　　它的耻辱开始于德国人
　　任意占领中国人的肌肤
　　栈桥竟然成了青岛的象征
　　这样的荣耀就像一根鱼刺
　　卡在大海的咽喉
　　不知道要哭还是像台风一样欢呼

◇周口店遗址

六十万年前，那时还没有时间

时间是我们人类自己的假设

假设是半真半假的谎言

六十万年才诞生了一批天才的考古学家

六十万年的周口店成为一个个悬念

北京猿人、山顶洞人

人啊人，总再找一个归宿

人啊人，总要找一个源泉

六十万年有多远

几颗牙齿化石、走兽飞禽的影子

周口店遗址，我一点都不怀疑

考证就是假设的一个命题

不翼而飞的头盖骨是六十万年的证词

发现者的推断，自己丢失了

这些遗址，我的疑惑应该问问六十万年前的神仙

神仙是永生的，神仙却比人类诞生的时间短

神仙也是人的假设，神仙是人的灵魂下凡

◇燕山放牧

羊群跑在天空也啃不到草色，干旱的春天

白云是饥渴的山羊，有角也拱不动渴死的石头

柴门紧闭，干裂多年的树枝存留虫子挖掘的枯井

满山的树集体拒绝下山，占山不为王也能够活命

山下人赶人觅食，这个时代牧羊犬就是人自己

少数人放牧世间多数人，人把人圈在圈中

就像待宰的羊群，被匕首与鞭子看护

◇与萝卜孩儿一起看石头

石头在山根上，石头的根在几千年前的海里

这些石头，这些背弃礁石姿态的石头

修炼了多少岁月，才摆脱海水的腌制

成为山，这些裸露在阳光下的坦诚

我们一起看望石头，此时石头在奔跑

向崂山方向，舍近求远的石头

你跨一大步就可以跃进石老人看护的大海

你向崂山方向奔跑，是奔向比自己高大的崂顶

石老人也是石头，它停止了奔跑

石老人老了，它为岸上那些奔跑的山抵挡一些浪涛

石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山，一次次下海驱赶想淹没陆地的恶浪

石老人健壮的躯体被凶恶的浪涛与冰冷的盐浆

撕裂、腐蚀为百孔千疮的礁石

◇四十岁后的生活

守着八十岁的父亲，围在火炉旁

沸腾的水发出吱吱叫声

新婚不久的妻子在嗑瓜子

七妹下班回来了，给他的四嫂买来一条围巾

三哥从凯旋山庄也赶来，两手空空

身后带着他一米八零的儿子，我大学毕业的侄子

抱着一箱青岛啤酒

没有多久，我爸爸的二儿子也带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侄子们一个个比身高

二哥家的儿子在爸爸的五个孙子中鹤立鸡群

这些小辈们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四婶都有些腼腆

我也很久没有看见这些孩子们了

他们与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开始生疏

几十口人的家庭，已经不可能一个不漏的聚集在一起

就是几年前母亲去世，儿女子孙们也没有凑齐哭泣

我匆匆四十三岁了，一个个驿站擦身而过

四十三岁了,颠沛流离的日子该结束了

我想回家,回家吧

回到八十岁父亲的身边，回到离娘的墓地近的地方

2009-02-07 下午于青岛

◇午山的春天

午山的春天，崂山以西的春天

石老人以北的午山，潮湿的午山

大海腥味中野猫在午山叫春

午山是青岛的私生子，它没有崂山的名声

它被忽略在时间之中，午山也有发情期

每一处裂口都流出清冷的泉水，它与崂山一条水脉

多少人上过午山的身子，然后忘记了它的名字

蛇穿行午山，看见蛇就意味着遇见神灵

午山上奇异的石头，没有人为它命名

午山在春天给自己戴上绿帽子

它想找一个情人，哪怕情人与海洋中的礁石偷情

石老人年轻时候肯定勾引过春天

你看那些浪花都是石老人的旧好

午山还青春，不需要勾引

虫子就爬满山，果园里的树以及山上的野草

随着海风的摇动，摇曳招蜂引蝶的姿势

◇时间的水域

无际的蓝浪花在游弋，白的瞬间

海鸥飞翔，这是生存的一种姿势

沙滩积攒了数不清的脚印，在涨潮与落潮的时差里

消失殆尽，沙子的故乡与我的村庄有关

它是我家乡一块石头的后裔，那块死去的石头已经经年

沙子的伤痛早被海水洗去铅华，麻木的光泽没有河流的一点影子

鱼都拒绝上岸，岸上那些吃鱼的家伙都和猫一样喜欢腥味

一条条河流都被他们吞下，风化的故土只在传说中流传水灾

礁石是哪座山的私生子，不敢带到陆地上行走

血缘的脐带啊，留在咸涩的深海

触礁的船也埋怨礁石与风浪的报复

大海是文明的巨大墓地，腐烂就是不朽

逗留人间的文明，充满铜臭

世间一切河流狂奔堕落为海洋的一朵朵小小的浪花

天空漫游的云彩都梦想成为大海的一滴眼泪

海洋的深度就是历史，海洋的宽度就是时间

蓝是海洋文明的纯度，盐水有多少大海就有多硬

在时间的水域，我羡慕一只水鸟或一尾鱼儿

飞翔或畅游，自由是因为有岸

陆地或天空，岸是宽广的尺度

2009-02-08 上午于青岛

◇潮湿的石头

那些石头哭了

北方春旱

历史上曾是礁石的石头

想必思念大海

海其实距离这些石头不远

成为山上陡峭的石头那天起

回到大海的日子就渺茫

身不由己离开水的淹没

这怪礁石成长的太快

也怪大海畏缩大陆版块的扩张

石头永远守护自己的秘密

任何环境下棱角锋芒

干涸与水灾都不能使石头成为一头羔羊

◇喜欢时间

我相依为命的伴侣

它是我的心跳

我是它的尘埃

◇春天

干净的词语，我喜欢

果树枝头潮湿的诗意

石老人身边的大海啊

面朝你，春暖了

山上的石头不肯发芽

杂草显露生机

海发现大地上一切河流

清澈的、污浊的，都不拒绝

海有坚硬的骨头，有盐

还有不改变姿态的蓝

既是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泥沙俱下

遇见大海，再浑浊的波涛在礁石之间

也被击打成透明的喷泉

◇石老人以北

午山的方向，青岛石老人以北

山下的果园，潮湿的枝杈上立春

火炉旁八十岁的父亲听不见一公里外的涛声

我年轻的妻子与父亲在分享年味的余音

我出门送客，看见青岛二中南墙边上挺立的山石

像一对久违的朋友拥抱，像及了

我与书法家客人同时说：“真像飞来的神石”

记得萝卜孩儿也说那石头有灵性

我妻子也说过好像佛

我每一次路过都伫足观望

那石头是很特别

我没有走近那些石头一次

我只是远远的望

在阳光下、雾气中、潮湿的阴霾抑或雨雪里

每一次都那么新鲜

不同角度的石头，姿势与神似更是奇异

我只远远的望，怕走近那些石头

我尘世的俗念会使石头失去佛性

怕那些石头不喜欢我突然飞走

2009-02-04 下午于青岛二中

◇在路上

这样才可以抵达春天

时间的手里抓满种子

我看见季节拱芽的接口

水气是大地的心事

不要忘了，我回头的暧昧

立春了，解冻了

原来我还能够年轻

心跳一下，春天就来了

那个站在马路边上的小妹妹

我又一次回头

大海的潮水也没有回落

在崂山与浮山之间

我是一块礁石或一座山峦

我的眼神也许是浪花

但，也是清澈的

激情澎湃总是难免

2009-02-03 于青岛二中

◇正月石老人

石老人没有回家过年

他没有家，家在山崩之前断裂

石老人是一块飞到大海中的石头

石头吃了盐就有了生命

有了力气，站起来就成为人

成为人的石老人

知道冷暖，知道大海的深浅

石老人肯定想回家

一个曾经与他血肉相连的山峰

就像岛屿曾经连接陆地

台湾岛也肯定想回家

我看见窄窄的海峡

礁石的手臂在一点点生长

石老人也看见了

石老人过年也翘首遥望台湾

◇雾围绕那些石头燃烧

火焰成为一种白

温度飘逸冷暖

那些石头煎熬的棱角突兀

石头的根须伸进了大海

倒吸黑白的涛声

有了数不尽的小孔

吹奏礁石

潮湿的柴薪

是眼泪

这融入海的灰烬

是故乡奔波到大海的河流

消失的面孔

是雾霭、一朵朵浪花的跳跃

2009-02-02 下午于青岛

◇正月初七在崂山之西行走

昨日一次感冒，使海边气温上升了几度

正月初七，崂山西边午山上的残雾

在我一次震咳中坠落，朝向大海的方向

就能走回故乡，我闻到家乡小溪水的味道

融进海洋中的家乡山水，因为土的掉渣

没有与海的咸涩同流合污，那条窄窄的小河啊

在巨大的海洋里被巨浪挤来挤去，命运的流向无法改变

大海是蓝的统治，礁石都腐烂的光阴之中

我在异乡的路上，拒绝不了海风送来的鱼腥味儿

猫一样的过客，我在青岛的东部看见岛屿在沉沦

◇经过春天

我势必经过春天

用整条黄河使大地苏醒

成吨成吨的涛声

这飞向天空的雷鸣

礁石也绽放汹涌的花朵

隐居的云彩也露出透明的笑容

故乡的墓地复活

死去的母亲回来了

清明时节的细雨

是母亲湿淋淋的亡灵

◇晴朗的上午

灰喜鹊练习飞翔

几棵树之间

传递春天即将抵达的消息

大海新鲜的潮气漫溢山坡上的村庄

置身崂山之西、浮山之东

由北向南、面朝大海

寒流融化、年的余味绵长

石老人在冰冷的海水里

寻找丢失多年的故乡与亲人

◇黑夜降临

淹没了过客

海水泡咸的礁石

没有回家

我的坐姿因为冷有些改变

牛年的夕阳炙热而夭折

阴历与阳历差几天

命运的潮汐总在波涛上起伏

没有神提着灯盏

引领黑夜的沙滩

岸是无边的

被圈住的是欲望

站起来

目光提升的高度

是雾遮盖的海洋

黑夜笼罩的时间

2009-01-28 于青岛

◇冬日在海滨

一浪一浪扑来的海涛

翻卷的洁白与此时阳光一样纯净

沙子、礁石都是海的骨头

海的硬度是不显山不显水的盐

海的思想是波澜壮阔的蓝

冬日的海滨，海水还是那么咸

我羡慕海鸥自由的盘旋

我向往海中的鱼儿没有世俗的纠缠

就是那离开码头的船

也摆脱了缆绳的羁绊

◇牛年的春天

立春就在眼前

放开牛的缰绳

天生就耕地的牛

不用鞭子抽打

你尽管坐在山冈上

看牛吃草、犁生锈

牛年再牛

也牛不过掐尾去头的时间

命运啊，就是谁也无法掌控的气候

◇除夕下午不请客

围坐一起的都是亲人

除夕下午拒绝过客入坐

酒过三巡老父亲起劲的唠叨

儿女子孙象草原上的羊群

父亲啊就是牧羊犬

不使一个羔儿走散

也不让一只豺狼靠近

离的再远的儿女过年也要回家

年要得就是团聚的气氛

老老少少坐在一起

翻过除夕的旧历

新年了

一家人携手向未来的日子奔

2009-01-25 下午于青岛二中

◇朝海的方向走去

不干涸就能抵达

小溪瘦小也是河

九曲十八弯

多少弯也折不断水流的方向

海就是母亲的胎衣

我情愿胎死腹中

温暖的蓝里

礁石一样扎根

◇听说诗人回到鹅塘村

鹅塘村多年没有曲径向天歌的鹅了

红掌拨绿水的池塘也干涸

鹅塘村的少女也少了许多心事

这都因为一个诗人离开鹅塘村去了远方

诗意的鹅塘村从此不再诗意

霜打的白菜蹲在地里

期待一场大雪的肆虐

鹅塘村冬季早早息灭灯盏

怕灯光引来流星搅动不安的夜

诗人回到鹅塘村

年关开始红火

鹅塘村的路流畅起来

鹅塘村家家除夕大门上的春联

也争先恐后的押韵

大姑娘、小媳妇穿上新衣服

冲着回到鹅塘村的诗人

挤眉弄眼

◇寒潮在年关结成冰

一道门槛

年关、冰棒

距离大海2公里的半山腰上

父亲居住的村庄在寒潮中飘摇

生冷的风带着冰碴

切割临近除夕的时间

我从异乡赶来与父亲过年

亲人与亲人一起抵御寒潮

冷也是透明的

年也是一面镜子

以镜自鉴、抑或对影自怜

冰无论多厚、隔阂多深

年的喜悦与亲情

会融化自然界与人世间的冰层

◇在开往薛家岛的轮渡上

从老龙口上了轮渡，命运就交给波涛颠簸

多少河流、湖泊涅槃,海才地狱一样蓝

厚厚的海水积攒的盐,也不如我流过的眼泪咸

此时我想起去世的母亲,母亲啊

身处茫茫大海,我感到自己小的可怜

浪花船弦边找到依靠,我漂泊的灵魂天涯倒悬

2009-01-21 于青岛二中

◇从燕山到崂山有多远

动车组动了几次，我就动到八十岁老父亲身边

从干冷的燕山到潮冷的崂山，逃不出三九的掌心

在燕山面对石化燃烧的废气，崂山脚下朝向大海的波澜

路途再远，有亲人的地方总是驿站的归程

在山与山之间移动，这就是宿命

我的灵魂撑开二山敌视的躯体，我的思念拉近二山同根的眼神

其间被拖垮或挤碎，我简单的命运

活着山一样立足，躺下海一样与礁石为邻

大海既然宽容所有的河流，也会收藏一颗诗人的灵魂

2009年元月16日晚于青岛二中

◇她说我们屋后的石头是石佛

心里有佛，才有那样的感觉

我们抬头看见的石头，是几万年前海龟的化石

海水都走了，海龟留下来

它等我们，度他成佛

2009-01-20 上午于青岛二中

◇头发

它是时间的玫瑰

落在地上，就是一条道路

白了，因为世间淡而无味

虽然很轻，却把一颗心儿砸碎

◇燕山写意

突然想

去你身体里旅行

燕山的喜鹊叫着

归巢

天空镶满暮色的黑边

夕阳仅露一点点红

◇回家

霜落过了，被我的发根收藏

雪还在飘，八十岁父亲的胡须就是雾凇

回家吧，年来了

八十岁的父亲是一个孩子，回家给他压岁

八十岁的父亲不要压岁钱，他要儿女围着的气氛

回家吧，年来了

走在异乡的儿女，回家才有年味

年味啊，在亲人的眼神里

故乡的土地上，亲人坟头前燃放一挂鞭

是习俗，也是温暖

◇我在燕山上捡拾了一袋子诗

蘑菇还小，它是一个逗号

成不了一句话

有棱有角的石头

遍体鳞伤打磨成尖锐的锋刃

灰喜鹊在吵

它说不喜欢夜莺的流畅

不知道名字的鸟儿

也叫喊，燕山上的树那么多叉

缤纷的意象使出门的雏儿迷路

我走羊道、穿峡谷

跟着下山的小溪

摸索着回家

◇温暖

喜鹊，一棵树上搭窝

我活着

不能盖房

身后，拥有一个墓穴

◇回家过年

回到有亲人的地方

从异乡，父亲

我要返回您呼吸的方寸之间

进入您的视线

陪您一起为生活守岁

父亲，母亲不在了

您的孤独就是我的伤痛

父亲，我就要回家过年

我要假装欢笑、假装幸福

母亲走后，我再也没有快乐

仅剩生命的悲凉

支撑我尽一点微薄的孝道

父亲，我就要回去了

听见您的鼾声，我的牵挂就会稍稍放松

◇白水寺

好听的名字

象我一样没有香火

清白的

仅剩下灵魂

2009-01-08 写于北京燕山凤凰亭

◇我的孩子雪花里消融

云朵的胎衣

闪电、雷鸣没有孕育的骨头

它在飞

生命是宇宙中的一个幻象

残暴的帝王扼杀的精灵

从诞生到死亡

不过是一滴泪的纯度

哭声留给大地

孩子

象其它雨水一样被泥土收藏

◇山中日子

白水寺几步之遥，我没有出家

那里现在无僧，山中日子

我不打柴、在时间中捡拾一些词语

半山腰的居室，我听见她说话

少数字画在墙上，散淡也能够养眼

春天快来了，没有一片雪花到凤凰亭聚会

前几日我去深山，遇见山中的小溪出门

我向山顶攀登，小溪却奔向大海

立足山尖的石头，再高也冷的孤独

汇聚海洋的水滴，再小也喧闹的快乐

◇坠落

星星坠落、花朵坠落

时间、速度一起坠落

众神在何方

不见踪影

黑暗中的痕迹

灯光留下的呻吟

我坠落

上帝坐在那个位子上

不肯离去

◇小寒在燕山

小寒是一个节气

在24姐妹兄弟中排行23位

它的脾气大家都知道

我在燕山看见它的时候

小寒象山上一只绵羊

吃着地上的枯叶

幸福也就那个样子

懒洋洋的温暖

◇深夜不要叫醒白天

阳光变质、腐烂、风干

一天三餐给肠胃变换着养料

眼睛好色、舌头好味

身子是衣服的负担

遇见一张张脸

京剧脸谱一样迷路在世间

看见变幻莫测的天

人的命运就是稍纵即逝的云烟

深夜不要叫醒白天

黑暗即永恒

梦已死亡

醒来的日子形影孤单

◇燕山白水寺

断断续续的香火是孤独的

没有一个和尚肯留下为它守灵

白水寺能留住的，就是那三尊石佛

它们相依为命，在燕山的一隅

寺前白水河的水不再白

时间都黑心了，还有什么不能黑

白水寺坐北朝南，南面有什么

挡住目光的山脉，风水先生也目光短浅

白水寺或许喜欢清静，禅的最高峰是四大皆空

白水寺还剩下一座小庙，也只能在燕山的脚下修炼

◇2009年燕山的阳光

这第一缕岁月，是上苍的眼神

包含无限个可能，腊月里的燕山

没有一朵冷意的梅花，深冬无雪

2009年第一朵阳光，是禅意

是早晨起床后，看见生命复苏的喜悦

◇2008年阳历最后的时间

我们一起，燕山也是我们的孩子

这异乡，我们携带诗歌的包裹

灵魂打包，深夜的故乡不会拒绝游子的思念

一些远方的朋友，我们相互祝福

阳历最后的时间，是照亮上路的镜子

阴历中的时光，母亲在天堂的凝视

我们燃起佛香，回家的神就不会迷路

◇赵县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养活了百家姓里几乎所有的姓氏

赵县这地界儿,李春种了一棵千余年不结果的赵州桥

我去的冬天,赵州桥拱腰下的影子寒了心

柏林禅寺香火纷乱，柏树无心参禅

诗人简明的赵县梨花，都被好色的蜜蜂采摘

腊月的赵县平原，没有一朵梨花肯为我绽放

哪怕落一场雪也好啊，给怀春的梨树一点温暖

◇金陵寒冬

帝王也怕冷，萎缩在时间的长袖之中

残碑碎瓦，金陵

发掘者在修复，复活一个王朝谈何容易

使死去的帝王重生几乎处于幻觉

哪怕被历史毁坏的王陵

风水再好，也断送了江山

都说风水轮流转

不知道何年转到我家

到时候也给我祖上

竖起一座宫殿

召回居住寒窑或流浪的亡灵

惟一一块石碑边上

栓着一条狗

像守陵人的走狗

守护着祖上的荣耀

◇燕山夜话：无风之夜

鼾声来自一个人的鼻孔，水乡气息

我不想说话，燕山的神坐在一块石头上

时间斜着身子，冷寂的凤凰亭体温下降

夜色漆黑，燕山失去了高度

伸手一摸，就是神的头顶

痛也不开口，神对自己许诺

◇度过寒冬

在燕山上

我寻找石头珍藏的闪电

那些岁月的灼伤

也曾温暖

记忆中的沉闷、黑暗

漫不经心的眼神、被轻蔑过的爱情

燕山总有一个高度

寒风吹走的落叶

象下山的羊群

远去的白

我想给你一点点黑

不再想起痛过的尘埃

◇去世的母亲来到燕山

去世的母亲来到燕山

故乡小院中母亲那最后的微笑

成为相框里永恒的天使

远离家乡的母亲

好像不习惯异乡的居住

就在那里

望着我写诗、不说话

母亲瘦了

木制的相框开始收缩身子

我想

母亲想家了

我擦拭照片的时候

落在上面的尘土有些潮湿

母亲又老了

相片日见泛黄起皱

我有些心酸

让去世多年的母亲

陪我背井离乡

◇荆棘

拥挤的锋芒在阳光下闪烁

试图进入、却有恐惧的痛

面对尖锐、尝试的欲望被本能拒绝

眼前的植物在行走

作为动物的我，退却、绕行

根扎进石头里的荆棘

在燕山上随处可见

◇冬至在燕山上

时间冻开一个窟窿

灵魂的痛

没有什么能够遮挡

冬至在燕山上

一块块石头

咬紧牙关立在自己的位置

我可以回家

燕山上一棵棵树

无法躲避寒流的肆虐

◇燕山脚下等一个诗人

8路小公共车来了

胡子满脸的诗人与他的胡子一起下车

凤凰亭路怕冷

穿上了冬季暮色的时装

马路边水果摊上

苹果们拥抱在一起

冷风里东张西望

期待顾客带走自己

诗人与诗人说话

一般从眼神开始

没有抱怨

从宋庄画家村到燕山

一路转折颠簸的辛苦

握手的瞬间

燕山的海拔降低了几米

摄氏零下的燕山又上升了几度

◇你是一坛绍兴的花雕

尘封多少年，寂寞可以酿成酒香

乌蓬船载满激情，江南的深秋上岸

花雕的故乡，只有一个缺口

梦中梦见的深度，是酒窖储存的时间

一圈圈的年轮，是火的温度

举杯，我就醉卧小巷的幽深

你凝眸的火焰，是珍珠蚌开合的节奏

即使戒掉千种琼浆，也难舍花雕一坛的阳光

我一口口的抿，把西施故里的遗韵带到北方

◇乡村的石头

坚硬纯洁
沉默的力支撑着时间
乡村在某一块石头上
绽开花朵
婴儿的啼哭石缝里蜿蜒
石头说话的季节
我的眼泪在一个春天
被风扯远

石头不是建筑的唯一材料
它是乡村历史的一部分
墓碑上
刻着祖父的祖父的姓氏
隔代的血液和石头有关

石头
被雕刻的失去童贞
犹如一位少女
能否感动一块石头失身
石头被一个时代收藏
在另一个时代拍卖
它的价值远离了事物的核心

我的名字在一个季节
由一块石头说出
忧伤的一把铁锤
久久不肯
低下
头颅

◇我把月亮当作自己的家

独居的嫦娥与我为邻
觅不到草色的玉兔
啃我紧闭的柴门
寂寞长出一粒粒芽眼
那是天下远游人
思乡的青苔

云是嫦娥晾晒的衣服
一不小心被风吹到窗台
我来不及叫她一声
雨点匆匆的追来

◇乡村的父亲

苦了一生
挑了一辈子的累
该享享清福了
您却走了
儿女们悔恨的一次次流泪

父亲乡村的父亲
您一生问心无愧
耕耘乡村抚养后辈
与邻为善和为贵

父亲乡村的父亲
多想再陪您喝点小酒
吃一顿家里柴草烧的风味
聊一聊天旱雨涝的季节
您却再也不开口
静静地躺着
好象还牵挂着田里的春苗
家中杂七杂八的大事小事

父亲
多想扶您起来
到山上走一走
去水边看一看
那洁白的苹果花
那绿油油抽花的小麦

父亲您是不是太累了
忙里偷闲休息片刻
泡杯茶的时间
都不舍的
渴了就捧几口泉水
热了就让山风吹
饿了呢冷饭填肚
大葱咸菜也吃的津津有味

父亲啊乡村的父亲
苦了一生
挑了一辈子的累
推着爬坡的小车
咬着牙也不吭气

父亲您就这样走了
如果有来生
让儿女承受您受过的罪
父亲您就这样去了
如果有来世
您还做我们的长辈

父亲啊乡村的父亲
儿女的心
在您的碑前
长跪

◇吹笛女子

暖香醒了竹芽
一粒粒
江南风
穿入幽暗的山洞
赶那条修炼千年的蛇
在人间
她是你的姐妹
押韵雨巷诗人的小街
法海望见超短裙
惊讶的七孔喘气

一个高音抛走了小青
空寂弥漫桥孔
法海在连续的低音里
驼背
深一脚浅一脚
癫狂竹林
竹笛噤声法海猝然
跌倒
眼见造化的正果
一阵清风掠走
几颗露珠
竹叶上欲坠
吹笛女子
轻轻擦了一下
额际

◇行旅中的风景

在蛇山和龟山之间
长江是我最后一滴眼泪
千年之水
这两山对峙的痛

黄鹤归来也就罢了
偏偏留下一座楼的遗恨
这是冬季
江边一阵阵清冷的寒意
催我归程
江南寻芳象雾上的花
目送江水远逝
是啊流水无情
谁让你的心在汉江里扎根

好冷啊
行旅中这深深的寂寞

◇中秋月

泪花湿了家乡盘中的月饼
缺牙的母亲咬住
远方的儿子
我要回家
赶在中秋月落下之前
车错过钟点
家乡盘中月饼
失眠
伸去的手
怎么也摸不着
熟悉的门环

（王竞成诗选（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d0e0500100fp6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