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竞成诗选（一）
眼角眉梢总带情
----评王竞成短诗
(作者：马知遥）
在短诗《小溪的情书》中诗人写：
多少年只写了一行
弯弯曲曲寄向海洋
短短只有两句，却有千钧之力，这形象的画面，同时具有比兴的效果，借所咏之词表达着内心的坚贞和不可抗拒的信念。爱就爱得这样执着这样一如既往，爱得如此浩荡。在外人眼中清浅的小溪却能汇成浩瀚的海洋，这样的爱日积月累足以撼动人心。
在《为什么呢》里，诗人这样写：为什么会喜欢上诗歌/满天的星辰啊/有多少爱与痛聚集我的体内/我零星的甘露能扑灭几颗飞扬的尘埃/遍地的野草啊/我短暂的青春怎能从故乡绿到天涯”这样壮烈而不失热望的呼唤可以代表多少代痴迷诗歌，并将文学理想建立在诗歌王国之上的赤子。他们爱上诗歌，就等于爱上了贫困爱上了孤独爱上了心灵的煎熬。因为诗歌是敏感的，诗歌是真诚的，诗歌是炽烈的，爱上诗歌就爱上了真理就爱上了纯洁。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并非处处令人满意，诗人就是现实中最痛苦的一群。甚至可以说诗人是另一个性别，他们有英雄的豪迈有时候却有女人的柔情，他们的内心如此细腻，矛盾，阳光而充满幽暗。所以，他爱上星空，爱上了自我挣扎，爱上了理想和浪漫，其实就爱上了痛苦。让青草一路绿到天涯的理想是如此绝望。
天上的母亲
一朵朵降生的雪
都是您的孩子
我是其中最小的一粒
但愿我是一个短命儿
精血回归大地
来年春天
岩浆一样沸腾的思念
长成您墓前的草绿
母亲
儿跪在地下守灵
诗歌《在山上》诗人完全将自己融入自然，和石头的对话中，我们看到了淡薄和对时世的透彻认识。人们把名字刻在石头上希望不朽，希望自己就是山了，而真正的大山并不轻视人类而总是在人类堕落的时刻让他们感受到生的希望。诗人在和山对话其实在告诫着人类的虚妄。《燕山夜话之深秋》这首诗歌同样在检视人类的生存，探讨生之意义。在诗人眼中，“浪得虚名的时间在时间中腐烂/它们都将死去
上山砍柴下河提水
守着出生的老屋品尝生活的盛宴
几只母鸡小院里啄食
眯着眼睛看一只只下蛋
浪得虚名啊那是青春的浪漫
一个诗人的头衔
怎抵得上一日三餐的清淡
是的，当经过之后，这样的感触是如此理智。在一个承认自己是诗人需要勇气的年代里，努力做一个好人，一个健康的人比做一个落魄的诗人来得更加完善和值得。
在诗歌《趵突泉短歌》我们看到了诗人敏感地对待时光的感慨。“名气大了/水小了/难道是英雄气短/还是江郎才尽/你这七十二泉的大哥/也老了/心血来潮的澎湃/日日见少”这似乎是英雄末路的悲哀，也是对中国式英雄或者名人的总结。当功成名就后，大多数人在光环中忘记了局限，也丧失了激情。如同经常干旱的趵突泉水，让多少仰慕他的远客失望而归。
月亮要中秋了
她憋足了劲
要圆
圆还不够
要亮
她的样子
看上去失魂落魄
她赶路
她离故乡越来越远
中秋
天下人团圆
她一点一点
破碎
王竞成的诗歌创作量大，质量上乘，我只选其中的一小部分短诗评之，透一斑可观全豹。我相信在今后的阅读中，仍旧有不断的惊喜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王竞成诗选（一）
◇小溪的情书
多少年只写了一行
弯弯曲曲寄向海洋
◇月亮升起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安静与皎洁
使每一块石头也思念故乡
冬天来临的燕山
我想我应该回家了
父亲老了
我是父亲晚年的眼神
深夜一声咳嗽的回应
这么多年了
父亲的牵挂使他日见苍老
想起这些 山上的寒霜也厚了
那是我的自责与愧疚
在海拔再高的山上
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异乡 雾大 夜长
月亮一次次的圆 一次次的升起
这他乡明月一次次的焦虑
月如钩的日子
它叼着一块块云彩
像鱼饵
此时 我就是一条揭去鱼鳞的鱼
想咬钩 却飞不起来
今夜 月亮又升起来了
它圆的样子 就是亲人围坐
那是一个家 父亲就坐在中间
环绕父亲的那一圈亮光
没有我 我是父亲心里的惦念
是父亲座位下抽泣的阴影
月亮升起来了
冬天来临的燕山
它的安静与皎洁
使周围的冷 更加刺眼
想起父亲 深夜的寒气转暖
我想我该回去了
父亲晚年的孤独 要一点点暗淡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喜欢上诗歌
满天的星辰啊
有多少爱与痛聚集我的体内
我零星的甘露能扑灭几颗飞扬的尘埃
遍地的野草啊
我短暂的青春怎能从故乡绿到天涯
天上的母亲
一朵朵降生的雪
都是您的孩子
我是其中最小的一粒
但愿我是一个短命儿
精血回归大地
来年春天
岩浆一样沸腾的思念
长成您墓前的草绿
母亲 您在天堂永恒
儿跪在地下守灵
◇在山上
在山上
石头是唯一的大家 它不开口
它呈现绝壁 悬崖 陡峭的山峰
雄鹰俯视过它 云彩环绕过它
人类攀登过它 为了提升自己的高度
甚至劫持一块块石头 雕琢为碑
刻上自己的名字 以为自己就是山了
幻想的永恒寄托在一块块石头上
不朽 成为多少人的呓语症
在山上
坐在一块石头上 你还想永恒吗
每一块石头的历史都是我们人类的总和
石头没有鄙视人类的短暂
它是温暖的 它爱着我们
它的海拔 是人类生存的支点
它用巨大的手掌 把人类从苦难的海底
拔上岸
◇一把酸枣
这些刺结的果
扎伤蝴蝶的舞姿
或伊的手指
长成了红
酸吗 那是心疼
甜吗 那是爱情
◇燕山夜话之黄昏
光明的时间隐于黑暗的密谋
山林只有神灵行走
众鸟集体停止歌唱
暗下来 这个影子都拒绝诞生的黄昏
燕山凤凰亭迷恋于一场雪的幻觉
史书渲染的大如席的雪花
这个世界无力承担那么大的白
如今黑成了白的向往
一只飞翔山顶的流星
选择的也是黑的路径
一个登高的人手握的也是黑的力量
黑是黄金 权力 色相
黑是幽灵聚会的夜宵
它们分享话语与诗意
它们在黑的荒诞里灵魂会被神取走
他们不知 他们的肉体里塞满阴影
石头与星辰挡住黑的渗透
黑的潮水漫上来 它淹没时间的外壳
像一块煤 遇见火
黑就逃走
像一个人 遇到神
记忆就被掏空
鸟不鸣 星不闪
黑漫上来 像一群黑色的山羊
低头吃草 不抬头
它是黑 黑没有脊梁
黑是夜的恐惧
它失眠 焦躁
一夜黑的天气愁的漫天白
或雪或光 或是神灵摄取了黑的魂魄
◇深秋之雨
燕山也沐浴了
一滴两滴的微凉
飘上红叶郁结为血斑
枯萎的草叶也被眷顾
只是不再复生
倒伏的草茎接受了
这延续生命的甘露
交给了根
风化的岩石也得到了温润
脱落了一些旧时光
深秋你望天的样子
我的爱人
候鸟向南飞
一滴滴的秋雨
落下来
打湿你的脸颊
我们不擦
她在你脸上
氤氲成一朵朵江南
粉嘟嘟的莲花
◇燕山夜话之深秋
浪得虚名的时间在时间中腐烂
它们都将死去 所有的名声
一块充饥的面包 满山秋色
胜过一个诗人的桂冠
山中细数百鸟的叽喳
尘世的倾轧不去留恋
羊肠小道也能够抵达山顶
黎明或暮色都有新鲜的光线
云彩是浮生的一片片时间
七色的光环转眼飘散
刺眼的流星昙花一现
它的美是陨落的劫难
浪得虚名啊总要回到故乡
一抔黄土掩盖离家远游的遗憾
上山砍柴下河提水
守着出生的老屋品尝生活的盛宴
几只母鸡小院里啄食
眯着眼睛看一只只下蛋
浪得虚名啊那是青春的浪漫
一个诗人的头衔
怎抵得上一日三餐的清淡
◇红叶赋
她的红是心火 一辈子的痛
爱过风雨 爱过飞鸟
雀斑是一只只蝴蝶的烦恼
喜鹊儿至少懂得一种方言
邻居是一棵银杏
这棵幸运的银杏啊
结满的果子是一种药
黄栌看的自己脸红了
周围的姐妹们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色彩
飞到画上去
天上的云彩路过
也羞于低头
红 仅仅是一个眼神
瞭一眼 心跳就窜到喉咙
◇九九重阳
登高 此地无菊
黄栌与枫树 红的红黄的黄
还有它 一座寺庙
白水寺 它的名字是故去的和尚
从白水河一勺勺舀上来的
登高 海拔问问那只喜鹊
鹰去哪里了 秋风追得紧
河岸一条小道 落叶互不相让
它们回家 路上都是泥土
山顶在那边 让云去登吧
走到半山腰的白水寺
这里是我登高的尽头
遇见佛就是高处了
再高的山或云朵 都在佛的心里
哪里高哪里低 佛知道
下山 我要回家
家在故乡 去世的母亲在家等我
◇燕山秋深
温暖躲进霜里
山野开始空旷
草色一路奔跑
灰喜鹊也冷静了
它的鸣叫 它的叽叽喳喳
不再兴奋
想到高处去
望远
周围的红叶燃烧起来
白水寺零星的香火
目送祈福的香客
燕山的海拔
被一只鹰一次次嘲弄
这个深秋那只鹰没有回来
只有我立在山顶
抓住一朵云彩
问问故乡的天气
拦住寒流阻止它向南吹
满山遍野的草色
是避暑山庄历代帝王的遗恨
当年没有把草民斩尽杀绝
他们把清朝的江山掩埋
山野上那一道道闪光的红叶
是逃出深宫的妃子被追赶刺伤的血光
双塔山在深秋中挺立风烛残年
一辆马车 在郊外
拉着秋天远行
朝向黄昏 黄昏的暮色
在外八庙的喧闹中
静止
◇ 秋天红
他们收藏了岁月的火
他们知道世态炎凉
晚年寒冷
◇回到山上
阳光又出来了
早晨这一缕安静
突然使深秋的万物悲伤
时间能留下什么
望向山顶
大地所有的一切有了海拔
虚名是一些高度脱落的云彩
秋天了
枯草有根
一年一年春风吹绿
而我们有什么
一岁一岁尘土掩埋
◇趵突泉短歌
名气大了
水小了
难道是英雄气短
还是江郎才尽
你这七十二泉的大哥
也老了
心血来潮的澎湃
日日见少
◇致诗人赫塔-米勒
一无所有
生活的尽头只有诗歌
命运在低处
高贵的头颅扬起瀑布一样的云彩
从罗马尼亚至西德
赫塔-米勒 无所寄托
2009年赫塔-米勒在世界发出声音
她会说这是偶然
完全是一次诗歌的意外
◇石家庄的月亮
石家庄的月亮在育才大街上
今晚的月亮有两个祖籍
今晚的月亮有两个姓氏
今晚的月亮有两个家
一个在故乡 一个在天涯
今晚的月亮
我望着她 她望着我
◇石门的秋天
十七层的中午
望见马路边上的树叶
纵身跳了下去
它们是河北
华北平原上这些青蛙王子
鼓噪的夏天一次错误的约会
秋风满城传递雪梨失身的花期
石门洞开
一条小巷是飞上天空的雁阵
赵州桥是南去的鸟群迁徙的影子
下午喝茶去 在柏林禅寺
西望的石门
泡一杯丽水的白天鹅
石门的天色彷佛回到了春天
◇风咬过的月
咬了一口
远离故乡的人
就有些发呆
摸一把半夜的青草
沾带的几颗露珠
重的举不上头顶
再咬几口
那还了得
风咬过的月
你的伤痛 心里发芽
长大一棵竹子
渴望深夜
横你为笛
吹那寂寞的笛孔
风咬过的月
十五的晚上
我的心
抵达你的缺口
◇暮色
这是一个人的呓语 灰喜鹊停止了歌唱
把石头留在山上 云彩放进天空
黄昏之黄 生命的高坡竖起天梯
黄昏之昏 日行八万里的太阳困顿
异乡的暮色 赶路人不知何处投宿
深山古寺 披挂袈裟的僧侣关上了尘世之门
还有一抹残阳 像老母亲临终的眼帘
那一缕缕回光返照的光线 挣扎着拒绝黑暗的来临
◇ 一只蚂蚁上路了
一
它受伤了 遇见一群城市的蚂蚁
这些贵族的后裔 蚁穴是狂欢的俱乐部
守门的是将军 锈蚀斑斑的军衔
来自明朝 像沉船打捞上岸的文物
从博物馆流失 成为蚂蚁爪子显耀权势的道具
学者的眼镜 是炮弹壳改装的荣誉
教授在选编自己的历史 他的身高就是俱乐部的柱子
如果有蛀虫 那也是他的弟子
雌雄蚂蚁交配的姿势 黑夜中称为先锋
蚁穴有多深 权威就有多黑
插手俱乐部内部的事物 座次在黑暗中排序
一个个影子 虚拟为历史
没有杨贵妃的位置 李白也在大街上溜达
蚂蚁在研究蚁穴的塌方计划
那么多水截流成为湖泊
下游的子民饥渴的等待雷鸣
一只蚂蚁身负使命 它要使贵族的宫殿
一点点渗透黑暗 它停留的速度
突然使城市惊慌 那些贵族蚁群
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也在大街上爬行
二
它搬动自己的身体
未来的时间在虚拟中
一只蚂蚁它有三个亲戚
过去 现在 未来
一只蚂蚁会说三种语言
方言 国语 小语种中的一种
一只蚂蚁是蚂蚁军团的狙击手
它潜伏在黑暗的洞穴
一个象声词捆绑住它的灵魂
它几爪爬行故乡
又几爪行走异地
为一粒白色的欲望
在乡村牛背上 一只蚂蚁
牧童一样吹响竖笛
一只蚂蚁在城市 遇见红灯
这只色盲的蚂蚁
它看见的事物都是真理
三
它丢弃了自己的乳名 方向是自己的未来
一只蚂蚁的智慧 是一个帝王的宰相
它修筑城堡 巡视边疆
它娶妻纳妾 它烟花三月下扬州
姑苏城外 寒山寺的钟声吓了它一跳
它以为运河涨潮 它三妻六妾的蚁穴将毁于一旦
芳容桃花 一只蚂蚁骑驴看书
像赶考的公子 忘记了牵驴的书童是一个少年
江山是一个堤坝 渗水的蚁穴都是蚂蚁自己所为
遍地草民 就是堵漏的一块块石头
温柔乡里月光如水 蚂蚁梦见嫦娥下凡
蚁王穿着新衣 已经不是皇帝
它开始出于闹市 装出微服私访的架势
它的蚁穴被异族占领 远走他乡
城门已关 它想成为俘虏
没有足够的粮食塞满它投诚的胃
亡国的蚁王举目无亲 所有的贵族成了佃户
唯一的太子接受了赐姓 在故宫修改家谱
作为研究蚂蚁国的权威 它对后人掩盖了自己太子的身份
它开始发福了 行走书卷中的这只蚂蚁
使一只蛾意外怀孕
◇ 月亮
月亮要中秋了
她憋足了劲
要圆
圆还不够
要亮
她的样子
看上去失魂落魄
她赶路
她离故乡越来越远
中秋
天下人团圆
她一点一点
破碎
◇ 一朵牵牛花
她忘记自己的身高
某一个中午她拒绝合闭
她说阴天可以继续
其它牵牛花 是她的姐妹
在一条藤上 歌唱
像歌厅坐台的一个个木偶
朝开午合 这个秋天
众多的露珠失眠
一朵牵牛花 在路边
它开它合 她花芯里的籽
像一个婴儿的雏形
在巢中膨胀
◇ 颜回在秋天朗诵
(颜回对老师孔子的赞美：“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
颜回立在鲁国的山岗上
秋天的云朵越过齐长城而来
北方吹来的凉侵入了颜回的肌体
他咳嗽了几声
开始朗诵赞美夫子的诗篇
周围的落叶就是颜回的听众
四十一岁的颜回眼角滚下泪珠
贫穷与病魔即将压垮孔子的这个高足
很快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颜回看见山风卷起的树叶
沙哑的声音独自高歌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
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
声音越来越低
颜回没有停下来
他的朗诵历经二千多年
在宇宙这个大舞台上
经久不衰
◇苹果
青涩酸涩的苹果抵达了秋天
她转身的美是一种甜
低垂的一张脸望着大地沉思
遮挡风雨的叶子坠落
一片片苹果树的叶子
它是太阳的眼神
风以及雨水的暧昧
苹果的欲望成为酒神
飞翔在银制的杯盏中
她有了思想有了情欲
她有了火的秉性
那是太阳的遗传
她被小小的仰视
谁的嘴唇使一只苹果
重回到花期
她洁白 粉红
蜜蜂占领 吮吸了她的初潮
而一只苹果抵达秋天
她是一个少妇
不在一棵苹果树的枝上
在一幅画上 一幅油画
她要下来 她说冬天满地大雪
那些白她要踩 她的纯洁会在身后
留下暗记
一个苹果一直隐藏一条蛀虫
在内心
她要那种痒 那种一次次穿越
死去活来的滋味 就像一只苹果
被锋利的牙齿 撕裂咀嚼的瞬间
◇九月的野菊
菊花的样子
叫不出她的名字
北方山中
金黄的高贵又像一朵朵向日葵
只是小小花朵 像一个瘦弱的美人
九月外遇她 远望她就心动
有些心猿意马
赶上去 靠上去
嗅闻她的色泽与魂魄
伸手去折 一朵不够
折一束 转身递给
身边我小小的爱人
◇给灰喜鹊写一封信
秋天了 鹊儿
梳理好光鲜的羽毛
少掉几片飞翔的齿轮
从一个山头去另一个山头
不要飞直线 回旋迂回
练好生存的本领
尽量低调 燕山需要寂静
才出生那阵子 鹊儿
你哭喊叫娘也就罢了
现在秋天了 鹊儿
你也长大了 低调是美德
喊几声又能咋了 鹊儿
你变不成凤凰 燕山出过凤凰
那是历史 凤凰亭就是历史的遗孀
鹊儿 我这封信就写在一块云彩上
你只能仰望 那高度
只有鹰能够抵达
鹊儿 你读不懂就去问露珠
白露会告诉你 鹊儿
你咋没有文化 也把自己打扮成墨子
装的颜色也不正宗 墨是黑鸦的礼服
鹊儿 你的心还不够黑
傻儿吧叽的一身错别字的外衣 灰色的
拖着一个感叹号的尾巴
◇落 日
落日是圆的
它破碎的美
是大地母亲的分娩
黑夜诞生了
一个婴儿爬向黎明
◇秋天的羊
它的白是与生俱来的
在人生的中年 在秋天
遇见它 一只羊
悠闲 随意 在山岗上散步
偶尔抬头望望云彩
偶尔低头沉思 更多的时候
它在平视 没有目标
秋天的草它好像吃的乏味了
看上去它几乎没有食欲
无所事事的一只羊
牧羊人忙的来回奔跑
这只羊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不够成熟 总想离开牧羊人的视线
下午的黄昏 这只羊在山岗上飘动
像一块云彩掉在草地上
太阳落下去了
从春天啃草啃到秋天的羊
它的命运结束一生的白
进入永恒的黑 它的黑是草的颜色
是罹难的草 又经受一次宰割
◇出门在外
叶子挂着露珠
风吹起秋天
陌生人与路边杂草一样站立
墓地上的碑刻上别人的名字
鸟的故乡在翅膀下丢失
燕山雪花大如席
那是古代 一个书生骑驴上山
睡在一首诗中至今未醒
出门在外 遇见白水寺
石佛怀揣长寿秘诀
没有一个僧人在白水寺活下来
只有石佛与出门人对视
香火来自寺外
白水寺没有和尚接续香火
◇坐在秋天的石头
它硬 没有棱角
时间的芒刺缩回内心
坐在秋天的石头
仰望受伤的天空
天空飘满落叶的阴影
云彩隐藏了世间蒸发的泪水
鸟是信使 它去亡灵的居地
捎去白露 天下跪拜的孝子
一夜之间
成为满地寒气逼人的霜
石头也低下头颅
它惧怕山峰的高度
因痛苦夭折
坐在秋天的石头 像人
远望 它与云彩一样变幻出万千
亲人的影子 佛的模样
◇我看见落叶
我看见落叶 迷路在秋风
像一个离家的亡灵
天堂与地狱的大道挤满了行人
所有的大雪落向梦里
干枯的草白露为霜
一跪不起的孝子
风吹远一片片落叶的魂魄
多重的痛腐烂为泥
多长的根找回故乡
◇一座山
一座山只能站立两个人
黑夜与白昼的性别
不要采摘雨后树底下的蘑菇
它是带毒的爱神
◇燕山辞
二
一个人上山
带去了尘世的烦忧
爬到山顶也是石头
半山腰停下来
仰望主峰上的云彩
秋天的光线
目光一下子短了
登高望远
我从山下来
山下是一条条路
哪一条路都有尽头
山路陡峭
走到绝壁就是悬崖
一
灰喜鹊的叫声矮了
它立在树枝上
低下头
纳闷
一片片树叶
它的这些邻居
突然也像它一样会飞
只是不再从地上飞回来
灰喜鹊试着飞下去
又飞上来
它有些惶恐
怀疑自己过去的飞翔
是一次次错误
◇故乡
故乡是一小撮土
我的泪合成泥
抱住母亲
停止跳动的心脏
又是秋天了
母亲
五年前打湿您坟头的
第一滴泪
还是热的
母亲
五年啊
我胸腔中的块垒
是给您修坟的一块块砖
挤压在一起
◇我要说动这些石头
它们的坚硬成为海拔的脊梁
成为悬崖的帮凶
鹰敌视的目光
使燕山微微驼背
九龙山还是虎视眈眈
它想吃掉一个个帝王
九龙口是燕山山脉的一个毛孔
风水再好 冒出的也是雾气
燕山盘踞在太行山的一端
多少帝王长生不老的梦幻夭折
凤凰亭上的一块巨石
挡住了紫气东来的吉祥
在燕山离朝阳最近的地方
这些巨石是礁石的后裔
它们翘首望向东方
它们的祖先骑在鱼背上
成为岛屿 成为大海的高度
风躺在阳光里午睡
阳光坐在山上
我坐在石头上
一颗颗酸枣红了
其中一颗满腹心事
一只虫儿在它肚里游动
是一个人的故乡
在秋天隐隐的痛
◇黄栌快红了
燕山上的黄栌
就要红了
那天去白水寺走亲戚
我的亲人石佛
正在默念藏传佛教的咒语
点化它周围一棵棵黄栌
霜降的日子
这群黄栌会身披红色袈裟
皈依
◇白水寺的秋
树叶开始跪下默念
它们也老了
皈依的心扣紧大地
怀抱火焰的胸腔里
心跳的节奏
冷凝为金黄的脉络
一片片鼓满秋声的叶子
大自然的一页页经书
叶脉中唧唧喳喳的鸟鸣
也有了禅乐的音韵
白水寺的秋风吹起
一些植物成为了舍利
寺庙前那棵枣树上的枣子
也红了
像一只只小灯笼挂在风中
摆动山阴
天黑了
或许有云游的和尚点燃它
（注：白水寺现在有庙无僧）
◇雨下了几滴就停了
雨下了几滴就停了
喜鹊叫了几声
也停了
我的心脏继续在干活
这个没有福气的家伙
四十三年了也不偷偷懒
跳了多少次
没有一次跳出我的胸膛
这不，它还跳着
我给它把把脉
这家伙还那么冲动
心火在血管里嗤嗤的燃烧
跳几下就停下来吧
一次次重复自己的节奏
磨损的时间都老了
◇黄昏临近
阴天的黄昏没有落日
燕山，柿树上的柿子红了
晃眼在头顶
一个熟透的柿子落地
它填补了夕阳的空白
想起柿子年轻时的青涩
中年岁月的苦咸
老了 老了
吃了多少度阳光
烧红了自己的筋骨
舌尖上一点点甜
那是柿子积攒的
一生的幸福
黄昏临近 燕山上
云翳低下身子
柿子更红了
◇在燕山
我是燕山最黑的部分
相对于故乡与亲情
我是一个游子
是异乡的一块石头
我不能增加燕山的高度
也不会与燕山融合为一体
我只能是过客
像燕国一样也不过是历史的云烟
在燕山
我成了寺庙的常客
白水寺的石佛忘记过去
我忘记了现在
我们相对无语
我们谁能超度谁呢
我们都是背井离乡的行者
在燕山
任何高度都是云彩的高度
这些子虚乌有的光
像我一样也在漂移
我站在哪一块石头上
随时都有整个燕山被抽走的感觉
故乡小小的一粒沙就可以安放我的灵魂
在燕山
一只野兔也是飞跃的王者
这里是它的故乡
而我只是一个游子
在自己的祖国
成为异乡人
秋风刮起
我嗅不到花朵与果实的芬芳
在燕山
我小小的温暖
就是她与我相依为命的目光
万物凋零
只有我们的爱回到故乡
◇山阴
一条蛇穿过落叶
秋天了，它要回家
黑暗的洞穴，清冷的光阴
蛇冬眠的福地
遇见它，蛇转身望我
我们并不陌生
蛇的眼中有泪
它没有埋怨人类
把孤独传染给它们
哪怕仅仅那么一滴
已经湿透了它们的悲伤
◇秋虫
它们小声念经
无僧的白水寺
秋虫在深夜
超度它们先去的亲人
一只虫儿累了
在一根草茎上瞌睡
梦见了它的母亲
露珠从月亮上落下来
一下子砸醒了它
这只虫儿高兴的哭泣
兴奋的对另一只虫儿说
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那只虫儿
一遍遍重复着
◇喜悦
神灵在行走
月光的白沐浴山峦
其中一个像我的母亲
腿脚不灵行动迟缓
望见她的背影
发髻上的银叉一闪一闪
清辉的山岗上飞驰的闪电花环
她们的速度在天上一秒
我在世间就奔跑十年
这么遥远的异乡
能够遇见最亲的神仙
是偶然还是思念太深
三界之外我们母子团圆
如果这是一个梦
我愿意倒下长眠
◇中年的秋夜
秋虫低唱燕山歌谣
在异乡，我的中年变的刻不容缓
我不想留下千古骂名
作为燕山的长子
多少石头梦想成为我的纪念碑
每一次登上燕山
石头就给我白眼，嘲笑我作为王子
隐居山野，毫无建树
将来如何流芳
整个燕山没有一块石头看我顺眼
漫步金陵陵园
那些烟消云散的王朝遗骸
辉煌的陵墓被一次次洗劫
几百年后的今天
破败的陵墓正在修复
这些帝王的孤魂无人问津
这样的深夜，我渴望帝王们还魂
与他们在燕山之巅
冷眼旁观后世杜撰的历史
然后
一起坐下来，说说遥远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盛世
烧一壶水
冲开一片片穿着大红袍的江山
直至把历史泡的淡而无味
倒掉
真有那么一天
历史会反复
一年年的秋天会反复
我的中年
不会
◇致秋天
进入你的身体，我开始贪睡
我的虚火使周围降温，天上小小的云彩
颤抖，风从哪边吹来
都清爽，偶尔有些凉
山上几块石头感冒了
不是流感，灰喜鹊的咳嗽
没有喷射出病毒，震落的一些叶子
像我的旧识，又不是
它们贪小小的财，好小小的色
被虫子与蝴蝶收买
没有理由怪它们，每一棵树都有杈
枝子朝哪个方向伸
那是春天的事情，中年了记那么多杂事
毫无意义，转身看见枣树上的枣红了
摘几颗嚼嚼打打牙祭
◇山居
喜鹊没来请安
草上的露珠少了一颗
西风吹落
秋天了
未收到一封家书
看见云彩的一张便签
燕山上飘
上面写着几个清秀的小楷
今天有小雨
◇墓地时代
居所是一样的
安放躯体或灵魂
在时间中呼吸
墓地是岁月最高的典礼
地上与地下
都是人类自己对自己的囚禁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我们行走在墓地之间
分不清谁是活的
谁是死的
◇在山上
坐一会儿，这块石头
等我很久了，它几乎绝望
鹰飞来安慰过它几次
这块石头，伤心的成为悬崖
它曾想跳下去，其它所有的石头
拉住了它，我来了
坐在上面，这块石头突然有了灵性
它一动不动，怕我摔下绝壁
在山上，每一块石头都在等待
等待自己成为一个人的墓志铭
◇在山上2
把自己搬到山上
与草木为伍
想去掉一些人性
人性的善恶使我在尘世茫然
山上的喜鹊它不报喜也报忧
它的鸣叫使自己快乐
野兔松鼠这些燕山的子民
它们的皇帝去世多年
此后再也没有一只老虎到来
占山为王
白水寺无僧
却也香火不断
白水河出山了
它耐不住寂寞
还是为白水寺去寻找僧侣
在山上
也无和尚也无钟
我一个俗人
手里持一根木棍
敲击一块坐禅的石头
那石头不语
我也无言
我们都忘记了说人话的方法
◇燕山的天晴了
游移不定的云彩
去了左边或右边
有一些雨水落下来
有一些不知去向
燕山的果子
由阴转晴
◇山斑鸠
我不会学基督信徒
把斑鸠献给上帝
我是燕山的长子
爱着我的中国
山斑鸠会说汉语
它知道献媚的雀儿
变不成凤凰
◇时光
我一次也不爱你
爱你一次就会短命
我在寻找
如何逃出你的算计
在远方的雨中
母亲的一张脸
就是大地
亡故的神灵
没有故乡
天空有母亲
无处不在的声音
淹没雷鸣
◇在人间旅行
旅行也是短暂的
我提着自己生锈的肉体
酒精麻醉过的灵魂
行走夜与昼的山水
江山茂盛
大地繁华
我能带走什么
就连自己亡故后的肉身
也要被欲望的火焰烧掉
在人间旅行
只有驿站
没有敌人
活着以前
我的胃需要充饥
世界上的粮食
不是你的
也不是我的
就像故宫不是哪个帝王
永久拥有
在人间旅行
买不买票
终点都是十八层地狱
或者九重天的上苍
◇时间
时间碎了
每一秒的光阴
都跌落黑暗之中
日常生活
光与色彩的重复
你还说什么
河流奔向远方
多大的力
拽住大地的沉沦
时间
一个眼神的重量
成为永恒
我是一个看客
与时间形影相随
其实
我是一个乞丐
向时间无止境的伸手
谁能够知道
我不过是时间的消费品
经过时间的肠胃
成为尘埃
◇灰喜鹊安静下来
灰喜鹊安静下来
松鼠像一个孩子
秋天了也长不大
它调皮的样子
像我的童年
放学了也不回家
逗留在路上玩耍
天要黑了
一朵朵小花跟在屁股后
沿着山路总也摔不掉
◇凤凰亭
凤凰亭是一个地名
说是凤凰出现在燕山
雍正九年石砌的一个碑亭
去过几次 这些传说还在
石碑上记载
灰喜鹊也从燕山深处飞来
落在亭子上
为那些消失的神鸟默哀
我相信凤凰真的存在
看不见它 那是我的灵魂不洁
眼睛里只有尘埃
◇帝王的父亲
云彩落在天上
踩在灰喜鹊落寞的音调里
紫色不知名的小花
在燕山深处迷恋一只只蜜蜂
病入膏肓的秋虫
居住进一颗颗酸枣
像占据了京城繁华地段的别墅
梦想成茧
站在燕山的高处
周围的村庄成了城市的俘虏
打扮的像一个个半老徐娘
咋看也不像长安街上官宦人家的
大家闺秀
滚下山的石头
是历朝历代燕山的一个个子孙
它们成为建筑的材料
成为乡村坟头与寺庙的粮食
四合院的地基与后盾
石头是帝王之父
一块石头可以成为帝王的纪念碑
也可以使帝王头破血流
◇立在秋凉的山顶
立在燕山石壁之上
我突然想把天下的秋凉
聚集进我一个人体内
忧伤 痛苦 分别
也一起装进我沧桑历尽的皮囊
温暖 阳光 幸福
握在世上每一个人手里
甚至那些鬼魂也来分享
周围这些虫儿以及各色动物
都活出快乐的摸样
就是岩石也感到美好
没有锤子无辜的敲碎自己的脊梁
云彩洁净的没有一缕尘埃
沾上舌尖就甘冽清爽
风自由自在的生长
安静与狂暴只是风儿喜怒跳动的心房
秋天的山顶 向西瞭望
晚霞像一匹骏马 追赶起伏奔突的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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