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五四运动》浮雕（资料图片）

　　这里说的“早期新诗”，是指上世纪上半叶写旧体诗词的八位诗翁。他们大都以旧体诗词的成就被诗坛称颂（徐志摩除外），而他们写的为数不多的新体诗亦受到好评而传世。原因何在？试举八人的作品如下不成熟的分析。

　　一 李叔同

　　李叔同（一八八○─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三日），号弘一，浙江平湖人，生于天津，同盟会员、南社社员。有《弘一大师文集》。他一九一五年写的一首新诗体《送别》：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馀欢，

　　今宵别梦寒。

　　诗谱成歌后，广为传唱，风靡一时，歷几十年经久不衰，成为中国音乐史上的经典名曲，代表了李叔同音乐创作的最高成就。这首作品，成功得益于：

　　一、诗前后两段的句式、字数完全一样，保留了旧体诗词的传统模式，易被广大读者接受。

　　二、押韵。前段用“边”、“天”、“残”、“山”，后段用“角”、“落”、“欢”、“寒”，读来顺口。

　　三、诗的情绪似消极的。但在当时它却是反映政治腐败、士气消沉的现实。

　　以上三点是诗成功的要件。

　　二 鲁迅

　　鲁迅（一八八一─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原名周树人，浙江绍兴人。广东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九年出版有《鲁迅旧诗笺》传世。他的新体诗仅八首，其中《他们的花园》：

　　小娃子，捲螺髮，

　　银黄面庞上还有微红─看他意思是正要说；

　　走出破大门，望见邻家；

　　他们大花园里，有许多好花。

　　用尽小心机，得了一朵百合；

　　又白又光明，像才下的雪。

　　好生拿了回家，映?面庞，分外添出血色。

　　苍蝇绕花飞鸣，乱在一屋子里─

　　“偏爱这不乾净花，是糊涂孩子！”

　　忙看百合花，却已有几点蝇矢。

　　看不得，捨不得。

　　瞪眼望天空，他更无话可说。

　　说不出话，想起邻家；

　　他们大花园里，有许多好花。

　　这首短简寓言叙事诗的特色在于：

　　一、诗人把当时中国追求真理光明的新生力量比作小娃子，把日本的明治维新和俄国的十月革命比作邻家花园的“好花”。小娃子“用尽小心机，得了一朵百合”，就立刻遭到反动派─苍蝇的斥骂践踏，然而小娃子的心却仍然嚮往?“好花”。这种寓言式的叙述和描写，它使诗歌更加曲折生动，耐人寻味。

　　二、长短十四句中，有两处押平声“家”、“花”；一处用仄声“雪”、“色”、“矢”；平仄互押，利于诵读。

　　三、第三、四句：

　　走出破大门，望见邻家；

　　他们大花园里，有许多好花。

　　最后两句：

　　说不出话，想起邻家；

　　他们大花园里，有许多好花。

　　对邻家─大花园，走出自己的破大门，用“望”字，内涵极深。结句因“说不出话”，才想起邻家，由“望”而“想”，深一层、退一步，构思巧妙。可以说它是首由散文浓缩成散文诗、再据传统诗押韵的需要而定型的新体诗，不是高手，难有此成就。

　　三 沈尹默

　　沈尹默（一八八三─一九七一年六月一日），祖籍浙江吴兴，生于陕西兴安。出版有《沈尹默诗词集》。他一九一七年发表的《月夜》：

　　霜风呼呼的吹?，

　　月光明明的照?。

　　我和一株顶高的树并排立?，

　　却没有靠?。

　　这首诗是我国最早的几首新诗之一。诗作抒发了在没有太阳的月夜的感受，塑造了在恶势力（霜风劲吹）横行时，不背靠大树的独立形象，艺术地显现了摆脱依赖，追求平等自由，个性解放的人格独立意志，体现出五四的时代精神。这首短诗能得好评而传世，关键在：

　　一、运用传统七绝体裁。第一、二句各七字，并用对仗：“霜风”对“月光”，“呼呼”对“明明”，“吹”对“照”，即用旧体诗的笔法赋予新体诗新的格式，却又不硬搬套，给读者易于、乐于接受。

　　二、四句诗连押“?”韵，却自然天成，虽是仄声，读来却甚感流畅，倍觉意蕴幽远，馀味无穷。

　　三、不落俗套，创新意胜。

　　诗的第三句“并排立?”与结句“没有靠?”，泾渭分明。可见诗人对这四句诗是下了大力的。

　　四 刘半农

　　刘半农（一八九一─一九三四年七月十一日），江苏江阴人。存《新诗集》、《瓦釜集》、《刘半农诗选》。他在一九二○年九月在英国伦敦写下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是诗人成名之作。该诗是这样的：

　　天上飘?些微云，

　　地上吹?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我的头髮，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海洋，

　　海洋恋爱?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橘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晚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这首诗经赵元任谱曲后，百代唱片公司灌製唱片，风行一时。它成功之处在于：

　　一、全诗四段，每段句式、字数完全一样。每段五句，中间的“啊”是语气字，实际上是四句式。其中有三句是七字句，与传统七绝的句式极类似，极受广大读者欢迎。

　　二、採用传统诗的比兴和反覆的手法极成功。如第二段：“月光恋爱?海洋，海洋恋爱?月光。”以第四句“蜜也似的银夜”来形容以上两句，才引出“教我如何不想她？”。诗的每段的结句，反覆用同样的一句，一句比一句更深入，曲折委婉，读来馀韵悠然。

　　三、平仄安排有序。如第一段“云”、“风”、“髮”，第二段“洋”、“光”、“夜”，第三段“流”、“游”、“话”，均是“平平仄”，只有末段“摇”、“烧”、“霞”是“平平平”。每段中间安排一个“啊”字，呼应感喟极强。

　　四、勇于创新。在广袤的新诗坛上，千千万万首新诗，以此形式出现的，仅此一首，可见其宝贵。

　　诗中的“她”，代表祖国与家乡，因作者当年二月，携妻女去欧洲留学，远离故土，日夜思念祖国，九月四日在伦敦写下了这首诗，借恋歌形式畅抒游子之意。诗中的“微云”、“微风”、“海洋”、“月光”、“落花”、“鱼儿”，都是家乡、祖国的代名词。最后一段的“橘树”、“冷风”、“野火”、“暮色”是感喟多灾多难的祖国。诗用反覆手法，语言生动活泼，意境清新别致，写尽思念的曲折委婉，读来馀韵悠然。 （上）